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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夜色清幽。天色黯淡,一个小虫儿嗡嗡嗡飞到季泽同身边去了,上上下下绕着圈儿。
顾家臣站在旁边,数着那虫儿绕的圈子。绕到第七八圈的时候,季泽同终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扇子把那虫儿拍走了。这一扇子力气有些大,把那个小虫子一下拍到旁边杜鹃花的叶子上,“啪――”的一声。小虫子受了惊吓,蜷成一团掉落在地上,顿了一会儿,察觉到周围平平静静似乎没有危险,它才又展开翅膀嗡嗡嗡飞走了。
“天也晚了,不如先我们去啸徐的公寓……你也还没吃晚饭吧。”顾家臣试探性的问。
季泽同想了想,便站起来,说了声:“走吧。”
他理了理衣服,把扇子扔在躺椅上。两个人顺着那条小小的石板路走出去,没走两步,旁边就围过来一圈人。为首的那个恭恭敬敬问:“小爷,这是要去哪儿?”
季泽同冷冷道:“你放心,我不去宴会上找麻烦。你叫司机来,我们去牡丹城。”
为首的黑色西装点了点头,只一个眼神,便有人去开车过来,另外一些人把那石头桌子上的茶杯并旁边的躺椅扇子具收拾了。
顾家臣陪着季泽同坐。车内的密闭效果极好,听不见一丝风声杂音。音响里缓缓流淌出邓丽君的歌,洋溢耳侧的古老的柔情。
季泽同说他是陪他爷爷来的,想必这歌也是他爷爷听的吧。季老太爷当年也当过兵上过战场,后来又一直是在京的高官。退休之后返乡,在这花团锦簇的西南重镇,回味往事之时,也总离不了这些让人怀念的老歌。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邓丽君的声音清润如露,和着箫声笛韵,丝竹悠悠,恨也悠悠。秦观的词不但婉约,还有南宋词独特的音律讲究,读起来别是一番朗朗上口,听起来又更添几分动人心弦。他最出名的一句,恐怕要数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是啊,怎么需要朝朝暮暮?他撇下他八年,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他却还是不能把他忘却。一旦牵动了情思,任他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把系着他的那一颗心一并带走。这八年,季泽同活得仿佛没有心跳,没有知觉,宛如行尸走肉。一腔思绪早就在八年前的那个晚上,随着那飞机上的人一起跨越了重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纵使如今任啸怀回来了,谁知道他有没有记得,把季泽同的心也一起带回来呢?
顾家臣偷偷望向窗外,香槟色的轿车被一圈四辆黑色奔驰包围着缓缓前行。真是玉楼深锁,玉楼深锁。
新竣工的华尔道夫大酒店此刻怕已是觥筹交错。
长桌铺着白布蕾丝拼成一线,连席的酒杯垒出一座座金字塔,新开的香槟闪着雪白的泡沫,从最顶上的那只杯子里溢出,缓缓流至最底处,酒水映着灯光,闪烁流彩。每一盏酒杯深处都流转着那一排排笑靥如花的人,一句句甜如蜂蜜的话。流转着每个人心底深藏的心事,流转着钱、权、名、利,流转着贪、嗔、痴、恋……闪烁的酒色正如这车的颜色,惹人称羡,惹人称醉。
而他们两个今夜却注定是局外人。美酒华服,璀璨灯光,应接不暇,热闹喧天的场面,必是有一整夜的迎来送往,歌舞升平。任啸怀只怕没有心思去回想他们的过往。
八年的时间足够模糊所有记忆,足够老了鸳鸯鸾凤,旧了绣枕锦衾。清夜悠悠,有谁与共。旧梦怎堪惊?
季泽同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耷拉着翅膀,忘记了如何飞翔。车窗外面是一丛丛后退的缠绕着灯饰的树木,顾家臣脑海里电影一样放映着季泽同的过去。他所知道的过去。
他在厕所里挨打,程忆周帮他踢跑了那一伙人。一旁的季泽同看着他的眼神是冷冷的,带几分轻蔑,带几分嘲笑。那时候他就想,这个人难道没血没肉么?他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他在教室里上自习,季泽同突然闯进来,在全班一片哗然中把他拖了出去,任啸徐带着一脸戏谑在洗手台上欺负他,他还听见季泽同的声音在外面说,“悠着点,还在上课呢”!那时候他就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坏,这么没心没肺?
他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和任啸徐撞了个满怀,任啸徐要拉着他去医务室,他羞红了脸说不去,季泽同就在旁边对他冷言相讥,拳脚相加。那时候他也想,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懂得为别人考虑,什么事情都听任自己的一时兴起,一时私欲?
那时候他只是以为,一定是因为季泽同是个二世祖,一定是因为他被家里人惯坏了。当得知季泽同是家里的老幺的时候,顾家臣更坚信他是备受宠爱,直至被溺坏了的那一个。他自己是家里的老大,是哥哥,所以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相比而言诗华就比他更轻松――他真是羡慕那些老幺,羡慕到有点嫉妒的地步了。
他哪里知道原来季泽同是真的,真的早就没有了心呢?
汽车开得格外慢,顾家臣眼睁睁看着窗外,一环路的景象异常繁华。现在是八点多,许多写字楼都已经熄了灯,高楼上星星点点有些稀疏,而道路上确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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