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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那个候补道叫什么来着?知道什么来历吗?”李鸿章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好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叫庄虎臣,黑猴子电报里说,是铭字营庄毕的独养儿子,榆林堡里一个出名的恶少”
“噢,还是咱们老淮军的底子?庄毕?就是刘省三手里那个在台湾肠子都被法国人的洋炮炸出来,又塞进肚子里盘肠大战,开炮打死了法国海军司令孤拔的庄疯子?”李鸿章的眼睛里光芒一闪,亮了起来。
“大人真是好记性啊,十几年前的事情如数家珍!庄毕的诨号就是庄三疯,人说他见血疯,见女人疯,见银子疯,实在的一个见了钱不要命,见女人不要脸的货色,一个实授的游击,不过是个四品的官,两千的兵光空额就吃了一千二、三,往家里一大箱、一大箱的运银子和洋钱,嫌车子拉的少,用船来装,老婆就娶了十好几个,在台湾的时候,那黑的婆罗州的猩猩褪了毛一般的土著女人他也敢娶回家,当年别说是在铭字营,就是在整个淮军,他的名声那也是响当当的,啧啧~~~~~~”盛宣怀吧咋着嘴道。
“那真是个悍将啊!当兵的不怕死就是好样的,脑袋别在裤腰上卖命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钱吗?当年曾九帅打开了南京城,长毛藏在城里的财宝不也是抢了个干净?后来怕朝廷问罪,一把火把南京烧成了白地,说是长毛抗拒官兵,自己放火自焚引起了大火,谁不知道那是鬼话?银子还能被大火烧没了?我老师文正公,那么道学的一个人,又是带兵带老了的,他老人家什么不明白?那不也没说什么,没钱怎么带兵?
~~~~~现在的兵捞钱的本事一个赛一个,可是能打仗的还有几个,八旗、绿营糜烂多年那是自不去说它,刘坤一手里的兵,那是湘军的底子现在也是一塌糊涂,就连咱们淮军,也早就没了样子,甲午年叶志超就敢一枪不放从朝鲜逃回来,土的不行,那洋的总要好点吧?方伯谦倒是留过洋的,可是回国不到两年,公馆也置办了,小老婆也娶了,连鸦片烟都抽上了!可打仗呢?
只有个邓士昌是成器的,敢拿军舰和日本人去撞!~~~~可怜了丁禹廷啊!北洋水师战败了,自杀的是不少,可只有他是用了手枪的,其他的人全都是吞了烟膏子,平日里这些人都是抽着大烟带兵的~~~~~是我的过错啊,明明知道他不懂海战,还是把他调到了水师,当了提督,本来是想提拔他,让他有个好前程~~~~~~~
好!庄三疯这个诨号起得好!有这样的爹才能养出这样凶悍的儿子,好家伙,一个没职没权的候补道居然敢开枪打了义和拳的黄莲圣母,还杀了几百拳民!这些个拳民可是连紫禁城都敢冲,说是要杀皇上,横的都没个谱了,前些日子聂士诚来电报问我,团民搅乱军队怎么办,老子回电就一个字,杀!对这些八卦教的妖孽除了个杀字还能如何?~~~~~~~~~~~~~~恶少?呵呵,岑春煊一个恶少,这庄虎臣又是一个恶少,咱们大清国现在就靠两个恶少拱卫?多少比紫禁城门口的石头狮子强些~~~”李鸿章重又半躺半靠在西洋椅子上,半闭着眼睛说梦话般絮絮叨叨了半天。
“袁慰亭倒是个知兵的,他的武卫右军也还是能打的!”
“袁世凯?什么玩意儿!当年为了烧老翁的热灶,变着法的想让我辞了大学士的位子,大学士是有定额的,我要不挪窝,他翁同?急死也没用,结果当时在贤良寺就被我骂了出去!一条没骨头的狗!现在又巴结上了荣禄和庆王~~~~~~真不知道袁甲三家的风水是不是坏了,怎么冒出了这么个东西!”李鸿章嗤之以鼻。
“中堂,朝廷现在是一天几个电报催着,这和议的事情到底怎么办?这个和到底是议得议不得?”
“和议、和议,先和了才有得议,现在洋兵打的正热闹,不停战议什么?再说了,朝廷的态度不明朗,太后她老人家还没个准话,别又是个甲午啊!”
“可是这样让两宫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和有什么好议的?只能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李鸿章下意识的揉了一下当年在日本被打伤了的眼睛:“现在这个交涉谁去办,那谁就是汉奸了,‘杨三死后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甲午年的教训呐!现在只要去议和的,将来肯定是天下共讨之,汉奸、国贼的罪名是现成的,人人得而诛之~~~~~~办事的人被人喊打喊杀,冷眼看热闹的倒是忠臣,这大清朝的官场我算是看透透的了~~~~~~~罢了,能躺在家里的热炕上睡死就是福气,不能老了老了,再上回菜市口,我还没那么迂~~~~~~~”
“太后这次向西洋十一国开战,那也是太糊涂了~”
“杏荪,说话注意些!”李鸿章脸色一沉:“你比别人不同,要是别人说这个话,我大棍子打他出去,和他们也讲不明白,可是你的见识不应该这么浅!自打长毛作乱以后,藩镇日大已是不争了,八旗、绿营早就烂到根子了,朝廷中枢也不指望他们了,能打仗的就是文正公的湘军和左季高的楚军还有咱们淮军,可是朝廷又怎么放心?我老师自请裁撤了湘军,结果稍有不合意的地方,朝廷就敢下旨申饬,当年咸丰爷可是说过,谁灭了长毛可是要裂土封王的!~~~现在清流、满州的亲贵和各省的督、抚是三股子,谁也离不开谁,可是谁也不尿谁,太后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哪个都不能踩破了,哪方闹的厉害了,就拿另外两方打压,朝局颓危不可收拾,太后就是要靠制衡才能勉强维持这个烂摊子,她也难啊!现在洋人要让太后归政,没了太后,谁能收拾这个局面?”
盛宣怀沉吟半晌,徐徐道:“其实,太后归政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皇上要维新,中堂何尝不是这样?中堂可是个康党啊!”康党两字一句一顿。
“哈哈,康党!我这个康党可是在康有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汉奸啊!”李鸿章笑道。
他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品了一口,微微皱眉,就又放下了:“咖啡这东西,热了喝还是满香甜,凉了就成了中药,朝政未尝不是如此,朝廷现在好比是个久病的人,虎狼药上来就能要了人的命!~~康有为的学问的好的,但是我观其人,气宇格局狭窄了些,当年的老翁两代帝师,那学问也不差啊!戊戌年,皇上一下子要裁撤掉那么许多的衙门,断了上万的官的生计,那还能不出事儿?皇上操切了些,太后掌着总,徐徐刷新也许还会有个出路,结果他们要闹宫变,这还能成什么事儿?现在洋人总觉得皇上是开明的,维新的,如果皇上拿了大权,必然会开放码头、港口,洋人能多卖点东西给咱们大清,他们图的是利,洋人一直愿意和我打交道,也是这个理,可是也不想想,如果太后不支持,我北洋哪里会有成军的那天?太后难道不想维新?不想变法?~~~~~~皇上如果掌了权,必然重用康有为,那北京城,甚至整个大清都要人头滚滚喽,咱们中国人自己杀自己人的时候,手腕子可从来没软过,那时候,天下真的要乱了,各地督、抚哪个是省油的?“清君侧,诛晁错!”~~~~~~闹不好又是一个五代十国,人命轻如草芥!~~~~~~~老翁当年为了报我参了他哥哥翁同书的旧恨,克扣我北洋的军费给太后修园子~~~~~~天下人都说,太后是图享乐,其实,我是最明白的,她是怕我北洋一家坐大,尾大不掉,说到底,还是个制衡,帝王心术,用心也深啊!”
盛宣怀被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吓得目瞪口呆,默默垂首不语。
李鸿章倒是表情平淡,看着他道:“杏荪,我让给你香港西医馆的一万两银子送去了没有?”
“已经安排妥当人办了,首尾干净,大人放心!”盛宣怀的脸上又泛出了神采,心道:“大人莫不是被那人说动了心?”
李鸿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苦笑道:“杏荪呐,你不要瞎猜,这个一代人要干一代人的事情,我这辈子就是个裱糊匠,把这个破屋子拾掇的勉强还能看罢了,老了,不能想那么多了,撑一天算两晌,由他去吧,我是不成了,大清这条船要是沉了,我也就陪着了,什么大总统,我是没兴致了,由得这些年轻人闹吧,说不定瞎胡弄还能出朝廷~~~~~也许你能看到那个孙文成大事的一天!”
“您认为这个四大寇之首的孙文能成事儿?”
“不好说,但是此人一心为公,从无半点私念,凭此一点,老夫自愧不如,当年长毛的洪杨更是差之千里,就是我老师曾国藩也没他的热血,如果大清真的要亡了,我倒情愿亡到他手里,总比天下军阀混战,成个南北朝的局面好些,这样,对天下万民,也许还是一件幸事!我李二一生阅人无数,别的不敢说,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不会看错的~~~~~~~~咳,我老了,如果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未尝不能和他争一日之短长!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现在,哎~~”李鸿章眼睛里闪过一丝火光,握着老拳作势要向茶几砸去,但是终于苦涩的长叹一声,松开了手。
“恩相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维持着这个局面不容易啊~~~~~~~那议和的事情?”盛宣怀在惊谔中回过神来,问起了正题。
“等等再说吧,左右是个鱼肉,也不在乎让别人早一晌晚半天夹到碗里。”李鸿章的气势一弱,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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