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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能搞倒余可为的,是余可为本人的经济问题。可余可为经济上会有问题吗?受贿问题涉及了彭城这么多干部,都没涉及到余可为身上。也许正因为如此,余可为才敢这么理直气壮,不但敢在这种时候到彭城来,而且敢公开替周秀英讲话。另外,还有个信号值得注意:在这种情况下,省委书记李元焯似乎仍和余可为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刚才还把电话主动打到了彭城大酒店来了。李元焯书记要和余可为谈什么啊?是谈困难职工的解困问题,还是“八一三”大案?不好揣摩哩!
真想好好和岳清兰谈谈,交交心,也交交底,让岳清兰对余可为这位省委领导多一份提防。像岳清兰这样的同志真栽在了余可为手上,简直天理难容!转而一想,却又不知道该去对岳清兰说什么?更不知道岳清兰会怎么看他?岳清兰会不会把他也看成方怀正那样的政治小人呢?方怀正的故事现在可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长达七十三天的庭审没有一天是轻松的,两个多月,检察院的人仿佛转到了法院上班似的。以岳清兰为首的九人公诉群体,面对辩护席上众多被告和强大辩护阵营,精神压力一直很大。虽说各旁听单位按市委要求做了工作,闹法庭的事没再发生过,但部分单位旁听者的抵触情绪仍然很大,喝倒彩的事还时有发生。被告律师中也不乏高手,法庭辩论一直十分jī烈,尤其在渎职和滥用职权的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上,纠缠得很厉害。起诉消防支队一位玩忽职守的副支队长时,连经验丰富的十佳公诉人高欣颍也陷入了被动。这位副支队长在安全检查上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可却在“八一三”救火时严重烧伤,脖子上的绷带至今还没取下来,旁听者对其产生同情完全可以理解,加上辩护人的辩护极富感情sè彩,高欣颍陈述的法律事实就在无形之中打了折扣,甚至被认为是“把英雄送上了法庭”。可也正因为有了这些jī烈的辩论,“八一三”大案中的每一个关键细节,每一个被告人的法律责任才进一步明晰起来,最终给判决提供了充分的根据。
彭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失火罪的最高刑期判处刘铁山有期徒刑七年;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两罪并罚,判处周秀英有期徒刑十五年;以消防责任事故罪、行贿罪、组织具有黑社会性质团伙罪、绑架杀人罪,判处苏全贵死刑;以受贿和滥用职权罪判处了汤云科等人有期徒刑各十二年,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包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王延成十五年有期徒刑;其他三十二名涉案被告也被判处了刑期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十二名犯有玩忽职守和滥用职权罪的被告几乎全部适用刑法的最高刑期,一律七年。消防支队那位受伤的玩忽职守的副支队长也没能逃脱法律的惩罚,虽然考虑了他本人救火时的表现,仍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
应该说,整个“八一三”大案的判决是有充分的法律根据的,既公正,又严厉。法庭判决宣布后,刘铁山等十九名被告均表示认罪服法,不再上诉。
但是,在对周秀英的量刑问题上,公诉方和法院方面产生了重大分歧。周秀英受贿五十万,适用刑期为九年,滥用职权罪适用刑期为七年,合并执行十五年,在法律上没什么大问题。周秀英和她的辩护律师进行最后陈述时,也一反往日庭审时的表现,表示认判服法。岳清兰却代表检察机关提起了抗诉,指出:尽管周秀英受贿额没达到死刑标准,但受贿后果极为严重,应处极刑,要求对周秀英加重刑事处罚。这下子炸了锅,周秀英当场在法庭上叫了起来,说岳清兰是公报sī仇,和自己的两个辩护律师商量后,当场改变了认判服法的态度,以量刑过重的理由,提出上诉。
周秀英的反应在岳清兰的意料之中,向法院提交了抗诉书后,岳清兰没再多瞧周秀英一眼,率着起诉处长高欣颍等八个同志,集体行动,一起离开了公诉席。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岳清兰的意料,岳清兰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周秀英做出jī烈反应的同时,火灾受害者家属竟也做出了jī烈的反应,而且,把对判决的不满全发泄到她和检察机关头上去了,判决结束之后就把她和高欣颍等人团团围住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此之前毫无征兆。在三十三天的庭审过程中,岳清兰和起诉处的同志都是集体行动的,坐同一部mpv来,又坐同一部mpv走,这部三菱mpv一直停在法院后院里。这日却走不了了。岳清兰和高欣颍等人走出法院后门就注意到,mpv前不知啥时聚起了上百号人,mpv的车身也挂上了一条血红的大幅标语:“血债要用血来还,强烈要求严惩杀人犯刘铁山!”
高欣颍tǐng机灵,一看情况不对,和身边几个男同志要保护着岳清兰退回去。
岳清兰却大意了,没当回事,推开高欣颍说:“怕什么?我们做点解释嘛!”
高欣颍说:“岳检,你解释什么?判决是法院做的,要解释也是法院解释!”
就在这当儿,那些男男女女拥到了面前台阶上,团团围着岳清兰,七嘴八舌叫了起来:“检察长,这事你得解释!刘铁山怎么判得这么轻?你们怎么起诉的!”
“死了一百五十六人,只判了七年,这你们检察院为什么不抗诉?!”
“岳清兰,你说,你和检察院到底收了刘铁山和彭城矿务集团多少好处?!”
“这个刘铁山得判死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对,我们要让刘铁山为那一百五十六人抵命!”
…………
就在这片刻的húnluàn之中,岳清兰、高欣颍和起诉处的同志被分割包围了。岳清兰当时还勉强站在台阶上,处在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亲眼看到自己的爱将高欣颍被围在三步开外的台阶下,被那些处于jī动中的男男女女们推来搡去。
岳清兰这时还没想到会出事,更没想到会有人在法庭门口,在众目睽睽的公共场所向她下手。她还在想做些解释,便挥着手叫了起来:“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不要这么吵嘛!真要听我解释,就请你们先让开一些,都往后退退!”
面前的人群让开了些,也安静了些,高欣颍趁机脱身,挤到岳清兰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近在咫尺的群众,抵了抵身后的岳清兰,再次示意岳清兰退回去。
岳清兰仍没退,拉开高欣颍,面对着台阶下的男男女女,大声说了起来:“大家要搞清楚,刘铁山到底犯了什么罪?是放火罪吗?是杀人罪吗?都不是!法庭的审理过程大家都看到了,人证、物证也都看到了,就是失火嘛!失火罪的最高量刑标准是七年徒刑,正因为‘八一三’大火的后果极其严重,造成了一百五十六人死亡,法院判决时才从重了处罚!我们的起诉没有错,法院的判决也没有错!”
人群中,有个小伙子叫了起来:“原来不说是放火吗?怎么变成失火了?”
岳清兰道:“谁说是放火啊?如果你认为是放火,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小伙子硬挤到岳清兰面前:“这个证据得你检察长拿,只要你别包庇!”
岳清兰警告道:“这位年轻先生,我请你说话注意点,不要信口开河!”
小伙子一下子哭了:“我信口开河?我老婆不明不白地烧死了,烧成了一截木炭,她……她还怀着孕,两条人命啊!刘铁山只判了七年,说……说得过去吗?”
岳清兰眼前马上出现了某一号物证照片,那是个烧得惨不忍睹的孕fù照片,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年轻人的老婆?心便软了下来,和气地劝慰道:“小伙子,不要这么jī动好不好?你和受害者家属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法律就是法律啊,我们执法必须不枉不纵是不是?我们都要尊重法律是不是?”
小伙子根本听不进去,抹着泪,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岳检察长,你别和我说这么多!这个刘铁山就得判死刑,就得千刀万剐!别管他失火还是放火!”
许多人也跟着吼了起来:“对,判死刑,判死刑!”
“你们对刘铁山也得抗诉,这事不算完!”
“周秀英该死,刘铁山也该死!”
“刘铁山是直接责任人,比周秀英罪还大!”
“一命抵一命,得枪毙刘铁山一百五十六次!”
…………
面对这种场面,岳清兰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悲哀,她想起了上次在省检察院大会后萧宸书记sī下有意无意跟她提到的现状,不仅经常出现权大于法,而且还经常出现情大于法。现在想来,也许当时萧宸书记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只是不好跟她明说吧?
岳清兰心里发凉:这就是华夏法制必须面对的另一种现实,人们的感情常常在自觉不自觉中代替了法律。她绝不相信旁听了七十三天庭审之后,拥在面前的这些人们还nòng不清什么叫失火罪。惟一的解释只能是,当人们的感情和法律产生矛盾时,法律意识就淡薄了,甚至就不存在了!这实际上是对法律的另一种挑战,很普遍的挑战。也正因为这种挑战的长期存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才出现了类似那位老nǎinǎi和孩子被活埋的人间惨剧!
岳清兰无心再做什么解释了,在一片拥挤吵闹声中,和高欣颍一起东奔西突。
受害者家属们不干了,吵着闹着,四处堵着,既不让岳清兰和高欣颍退回法院,也不让岳清兰和高欣颍接近十几步开外的mpv。
突然!岳清兰完全没有料到的一件事就在这时发生了:有人趁húnluàn之机,用水果刀在岳清兰tún部狠狠捅了一刀。岳清兰挨了一刀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竟仍在那些受害者家属的推推搡搡中走了几步。
倒是岳清兰身后的一个女人先惊叫了起来:“血!有血……有人捅了检察长!”
几乎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岳清兰这才发现自己被暗算了,扭头一看,左tuǐ制服的kù子已被鲜血浸透了。
像似听到了什么号令,围在岳清兰面前的男男女女们一下子惊恐地退开了。
这时,又有人叫:“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中,快关门,别让凶手逃了!”
许多人这才如梦初醒,配合起诉处的同志和几个法院的法警把后院的大门和通往法院的两个边门全关上了。也在这时候,岳清兰软软倒在了高欣颍怀里。
高欣颍不敢相信面前的现实,搂着浑身是血的岳清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身边,许多受害者家属又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岳检,这可不是我们干的!”
“岳检,我们对判决有意见,可也不会对您下手,大火又不是您引起的!”
“就是,就是。岳检,我们意见再大也不会这么干嘛!”
…………
高欣颍听不下去了,捂着岳清兰还在流血的伤口,含泪叫了起来:“好了,好了!你们都住嘴吧!不是你们这么围着闹,能出这种事吗?滚,滚远点!”
岳清兰觉得高欣颍太粗暴了,要高欣颍不要说了,自己又有气无力地对着面前的受害者家属说了几句:“大家都……都不要怕!我心里有数,这……这种事不是你们干的!可你们心里也……也要有数啊,绝不能用感情代替法律啊……”
就说到这里,岳清兰已经失血过多,加上庭审期间连日疲劳,竟然昏了过去——
岳清兰遇刺住院的事情,萧宸得到消息比彭城市委书记唐旭山等人还要更早一点,高欣颍在岳清兰的手机里找到了萧宸的电话号码,在送岳清兰去医院的路上就拨了电话给萧宸。电话一开始是萧宸的秘书陈敢接的,当时萧宸在省委党校对新一期培训的县处级组织干部进行**员先进性教育的讲话。
萧宸对陈敢是有过交代的,彭城市委、纪委、检察院、法院等几个方面的电话必须及时向他汇报。但当时陈敢接到电话的时候萧宸正在讲话,所以他跟高欣颍说萧书记正在开会,电话可以等半个小时再打来。高欣颍对省委层次的领导完全不够了解,当时就有点楞头青的感觉,说萧书记要我们一切行动以法律为依据,现在我们做了,岳检都遇刺了,你萧书记这个时候就开会了,一切不管了吗?
岳检,岳清兰?她竟然遇刺了!陈敢作为萧宸的秘书也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清楚萧宸的个性,这样的事情如果传达迟了,肯定要被批评!他当时便顾不得太多,赶紧走到萧宸身边,附耳过去对萧宸小声说:“萧书记,彭城岳清兰检察长庭审后遇刺……”
萧宸淡然的脸sè陡然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眼中厉芒犹如实质,台下的县处级组织干部们顿时噤若寒蝉,心里猛打鼓:这是出了什么塌天的事了啊?
“遇刺?!”萧宸眉头一拧,冷然反问:“她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发生的?是什么人干的,查明了吗?”
陈敢第一次看见萧宸面sè变得如此严峻,口气变得如此冷厉,当下竟然不敢搭腔,忙不迭把手机送上去。
萧宸面sè冰冷地接过电话,看了下号码,是岳清兰的手机:“我是萧宸,怎么回事?”
那边高欣颍一听到萧书记这么冷厉地语气,也没敢继续“楞”下去,只答:“萧书记,我是检察院公诉人高欣颍,我们刚才庭审完毕后出来,有八一三大火死难者家属堵车闹事,húnluàn中岳检被人捅了一刀,现在失血过多昏mí了……我们正在前往医院急救的路上。”
萧宸听完,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到医院帮我转达一下,请医院以最高的效率为岳检提供最好的治疗,如果岳检醒来,你帮我转达一句话,就说……血不会白流。”
高欣颍那边感谢了几句,萧宸便挂了电话,临时中断会议,让陪同他出席会议的省委组织部长杨耀民替他主持会议,他自己亲自出了会议室,给唐旭山打起了电话,跟唐旭山的电话打得不久,也就是三分钟左右。然后萧宸在走道上来回走了两分钟,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元焯书记”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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