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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交锋常委会(中)
争不争,其实不是问题,在华夏体制内,谦让理论上来说是美德,但在实际操作中你要是把它当真的话,那就纯属智障了。
争是肯定要争的,关键是怎么争。省委秘书长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代表了省委***的意思,韩平秘书长既然这么“看好”郭林盛,想必肯定是得到过李***的授意――或者至少是暗示。那么这个时候再要发言表示异议,就比较有压力了。
但杨耀民说话了,他略微翻了翻面前的笔记本,面色平静地说道:“郑明军同志今年已经五十八岁,年底就是五十九,在副省长位置上的年纪已经快到了,前次中组部派来考察的同志曾经要求我们组织部提供一些意见,组织部一共推荐了三位同志,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郭林盛同志。组织部之所以这样推荐,是有原因的。郑明军同志在省政府内部排名第四位,在正江同志、可为同志和董建同志之后,分工就是分管农业农村经济、水利、人口和计划生育、粮食、海洋、林业、扶贫方面工作,而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是农业农村。与此同时,郭林盛同志虽然年轻,但已经全面负责农业厅(实际名称为农业委员会,厅长实为主任)工作数年,对农业农村工作比较熟悉,也具备一定的领导能力。所以我们向中组部进行了推荐,而上个月23号,中组部已经回函,通知我们已经将郭林盛同志纳入副省长储备干部进行考察……另外,同志们,关于这最后一条,中组部原则上是要求我们保密的。”
杨耀民这番话顿时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周正江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萧系方面这是宁可丢一个副省长,也要把发改委抓在手里。只是他略微有些奇怪,丢一个副省长不要,只拿个发改委,是不是有点亏了?
但在他旁边的李元焯***却是心里感慨,萧宸能在三十出头就跟他们坐在一起博弈,靠的果然不仅仅是萧老的深仁厚泽,他自己的综合能力之强,也是十分罕见的了。
李元焯知道,正像周正江疑惑的,萧宸拿一个副省长换发改委主任,看起来的确是亏了,属于赔本买卖,因为郑明军本身是萧系的人,当初王昆和游靖在江东,还有很多时候都得力于他的支持。如今郑明军年龄要到站,萧宸却把这顶乌纱帽丢出来,换了一顶小帽,看起来自然殊为不智,可李元焯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萧宸释放的信息。
萧宸的意思是,你李***要提拔徽派干部,可以,郭林盛这个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而且有年龄上的优势,我同意提拔。但是咱们可以打个商量,换个位置。
然后,萧宸准确的抓住了李***的意图――实际上李***要提拔人,主要在于把对方的级别拉上来,为什么呢?因为年轻干部只要级别上来,一旦某些位置出缺,跟人一对比,他有年龄优势,很容易上位。而且李***本人作为***,当一个他想提拔的干部各种硬性指标达到要求之后,安排位置是不难的,要说麻烦,还就是硬性指标上面。毕竟,像萧宸这么顺风顺水而且能正好搭到一些关键“末班车”的人,那是相当少的,比如萧宸当初要是迟一年参加工作,中央党校中青班他就上不了,因为那是最后一届可以让副处级干部进班培训的中青班,从那以后的中青班就是省部级摇篮了,这个就叫运气。
李***的心思被萧宸一眼看穿,所以他才会让出一个一两年后的副省长缺,来换一个近在眼前的发改委副主任。这笔买卖对于李***来说,是有赚不赔的――那副省长现在是萧系地干部不去说,发改委方面虽然原先是三不帮,但实际上是之前向阳***的人,向阳***现在是副总理身份,梁必齐作为他在江东时期的干将之一,当然也不必急于投靠新老板,所以就在三方之间游摆着,直到现在年纪到站。因此萧宸的这个办法,倒显得有些“舍己为人”,李***自然不会拒绝。
但李元焯心里清楚,萧宸也未必就真亏了。首先,萧宸深知一件事,作为徽派出身的干部,他李***肯定是要紧跟中央脚步狠抓三农问题的,而要把这件事做出成效,手下最听指挥的人只有一个农业厅长是不够的,最好分管副省长也对李***的意思言听计从才方便。所以届时郑明军到站之后,李***肯定要出手,而且决心一定很大。于是,萧宸干脆提前了一步,主动表示这个位置他不争了,让给李***,条件很显然就是现在的发改委主任这个位置。
“既然中组部有这样一个考虑,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站在更高的位置来看待问题,郭林盛同志还是先在农业委员会继续锻炼,看明年中组部的决定吧。”李元焯***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对杨耀民的意见表示了赞同。
“那么,耀民同志,组织部对发改委主任的人选,有什么看法?”李元焯***这时候想起组织部的看法来了。
周正江知道情况开始变得不妙,但***让组织部说说对人事问题的看法,即便他这个省长,也没有理由插嘴,只能在一边沉着脸听下去。
杨耀民打开小笔记本,不慌不忙道:“刚才几位同志对发改委主任梁必齐同志即将退居二线后发改委主任职务空缺表达了各自的看法,虽然看法不尽相同,但也都是为了全省发展改革工作能够在一把手发生变化的情况下保持稳定,组织部对此表示感谢。至于组织部方面,我们首先按照惯例,征求了梁必齐同志本人对于目前全省经济工作以及对目前发改委内部诸位主要负责人的看法……”
杨耀民这话有点暗讽的意思,按说他这样级别的大员应该不至于城府不够,但他个性如此,你要是恶心了他,他不回刺你几句,是不会舒服的。而且他这话还有点打脸:你们关心是关心,纯粹瞎琢磨,一点程序都不懂,看见没,咱这才是专业人士。
不过他的话虽然有点刺耳,但能坐在这里的十几号人说到城府,其实谁也不比谁差多少,耳朵里都有过滤器,这些不好听地话早就直接过掉了。在这不断内斗的官场中,要是没有这个本事,恐怕早被气死了。
其实说起来,良性的内斗一般是公开的,其结果是产生派别,派别之间在公开场合叫板。恶性的内斗也可能产生派别,也可能产生不了派别。由于良性的内斗因为是公开进行,斗的气焰虽然很烈,但比较好提防,可以正面应对。而恶性的内斗因为是在暗处使劲,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甚至表面上风平浪静,一派祥和景象,但私下里暗浪涌动,各种阴损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所以极难提防。很多高人经过了无数的风浪,但稍有大意,就会在阴沟里翻船,所以在官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绝对是真理,很多当官之人有一些“迷信”的讲究,譬如路上开车轧死鸡鸭不要紧,但不能轧死狗;又譬如在自己的车(一般是私车)上贴一只金属壁虎(避祸)都是出自这种长期紧张的心态。
由于传统的主流文化是不允许内斗的,讲究和为贵,所以官场上的人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内斗一般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因此险恶无比。古代华夏的官场之所以充满了狡诈和残酷,就是这种暗中进行的恶性内斗造成的。随后官场的风气被其他民间聪明人所仿效学习,在其他地方也大显身手,让内斗变成了一种风景、一种顽疾。
由于内斗,一个单位或一个群体内,往往真正业务能力强的人不能脱颖而出,因为他们是内斗时重点的矛头指向,因为自认为能力强,所以这类人在向高位者献忠诚、与平级之间拉关系等方面不很重视,而他的能力强又可能对平级,甚至对高位者也构成威胁,因此这类人很容易招致高位者与平级一起来斗他,这种情势下,他的业务能力再强,受多方的打压、排挤、扯后腿,也难以做出成绩。
内斗,特别是暗中进行的无序内斗,给精于内斗、善于内斗的个人带来的好处自然不少,但内斗让一个单位、一个群体的对外合力大幅下降。而对一个民族来说,内斗的盛行是灾难性的后果,会让民族的整体战斗力无限地降低,因为战斗力都损耗在无休无止的内斗中了。
但内斗仍在继续。只见杨耀民微微抬头,把目光从小笔记本上移开:“梁必齐同志向组织部推荐了省发改委副主任李其昌同志。李其昌同志今年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而他在计委战线已经工作了整整十年,经验非常丰富,从其主要分管的项目来看,能力也比较突出……组织部因此对发改委内部进行了民主评测的先期准备,分别与十一名正处级干部、二十三名副处级干部和四十四名科级干部进行谈话,结果比较理想。所以组织部认为,应当尊重必齐同志和发改委干部们的意见,慎重考虑李其昌同志担任省发改委主任职务的可能。”
这番话说出来,几乎是天衣无缝,省委在酝酿人事安排的时候,本身就是要考虑下级机关单位内部的意见的,如今发改委自己都已经“民主”地认可李其昌了,组织部也表示同意,这个时候其他人再反对,效果就不怎么样了,不仅效果不怎么样,关键是还不方便开口,这才最让人郁闷。
于是,李元焯***微微转头,脸上带着笑容,朝萧宸问道:“组织部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啊……萧***的意思?”
萧宸的话无比简单明了,他微笑道:“我同意耀民同志的意见。”竟然没有多说半句话。
李元焯越发觉得萧宸不可小觑,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要知道,在这种场合,咄咄逼人不算厉害,厉害的是说话小心谨慎,一点错都不犯,不让人抓到任何把柄,这种对手才最难对付。因为在官场进行斗争,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想方设法让别人犯错。
让别人犯错,从而名正言顺地将犯错的人拉下马,既清除了对手,又清除得理直气壮,所以聪明人在与对手的竞争中,设法让对手犯错,这是最常用的一招辣手。这一招,基本属于权术的范畴了,只不过现在的聪明人太多,又急功近利,让这一招的痕迹太过明显,弄得这一招的技术含量大大降低,才变成了聪明人的普通技艺。
让别人犯错,使用这一招最圆熟的人是春秋时期郑国的郑庄公,“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名言就是他说出来的。他以各种办法让弟弟犯错,让弟弟的错误逼得自己忍无可忍,这才在无奈之际杀了弟弟,而哥哥杀亲弟弟,却博得国中人人叫好,无人认为他不亲不义,这就是郑庄公技巧的圆熟老辣了。
郑庄公小名叫寤生,是郑国国君郑武公的长子,他母亲是申侯之女武姜,武姜生寤生时难产,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的深沉狠毒的性格,使得他母亲一直不喜欢他,而喜欢他弟弟叔段。郑武公册立世子的时候,武姜就极力反对,想要武公立叔段为世子,但郑武公没有同意,他按老习惯立了长子寤生。
武公死后,寤生继位做了国君,这就是郑庄公了,母亲武姜对做了国君的大儿子仍然厌恶如故,她千方百计为小儿子叔段谋利益,利用自己的身份要郑庄公将京邑封给叔段,京邑辖地人口多、物产丰富,邑城又高又大,封叔段在这儿,隐然有一国二主的嫌疑,但郑庄公同意了。叔段于母亲的支持下,在京邑招兵买马,扩充实力,郑庄公却假装不知道,大臣跑来告诉他,说不制止叔段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郑庄公却坚决不制止,还说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让大臣们不要管,等着叔段自毙。
叔段在庄公的默许下,不断扩充势力,他后来又向庄公提出,要将自己管辖的范围再扩大,庄公也答应他了,将西北边境一带的地方以及两座城池一并交给他。于是叔段的野心进一步膨胀,招兵买马的速度也开始加快,等到他认为力量已经足够大,他就举旗造反了,率兵攻打首都,而母亲武姜则做他的内应。
等到这时候,郑庄公才开始反击,一举就将叔段打垮了,逼得他逃往外国。原来早在叔段招兵买马时,老奸巨猾的郑庄公就想好了对策,他派自己的亲信人马装成流民去投奔叔段,在他的麾下当兵,叔段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却不知旗下的兵马多是别有用心的哥哥派来的,双方一打仗,叔段哪有不败之理。
郑庄公可能早看到了叔段在武姜的支持下,对自己有严重威胁,但叔段没造反之前,他驱赶叔段或者杀了叔段,都会背负不好的名声,所以他干脆就鼓励、怂恿、默许叔段犯错,给他创造条件让他犯错,等叔段起兵造反,这错可是犯得无法挽回了,此时庄公才放心地笑了,一举将他的势力迁灭,将他驱赶出国,既除了害,还半点坏名声也不落,母亲武姜也因为支持叔段造反,被庄公以此为借口将她撵出了京城,软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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