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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大殿中,师映川问左优昙既然周帝已死,那么他是否很高兴,左优昙有些奇怪,不知师映川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点头确认,但随即话锋一转,便说道:“……只不过还有人活着,率军攻破上京、屠戮我魏国宗室之人,他们还活着。”他微笑说着,眼中幽火极盛,想起了当年踏破魏国都城的平焱侯,还有那曾经在魏国皇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豫王:“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难以安心。”
师映川静静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些怜悯,道:“他们不会再活多久了,新皇继位,势必需要一场大清洗,豫王与平焱侯也在其中,稍后这两人就会被拿入大狱。”
这句话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左优昙霍然抬起头来,他死死望着师映川,却发不出声,虽然现在根本没有豫王与平焱侯要被捉拿的风声传出,但他知道以师映川的身份,晏勾辰无论什么隐秘之事都一定会与师映川说的,所以师映川得到的消息一定不可能有假!
左优昙忽然间就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散去了大半,然而与之相伴而来的却是一种极为放松变轻的精神状态,就好象积攒已久的那些痛苦如同流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流走,令左优昙的心情复杂得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的眼中也没有那种普通人突然间大仇得报而流下的泪水,唯有眼角微微泛红,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双肩开始微微轻颤,然后越颤越厉害,再然后,就是突然爆发出来的低笑,左优昙一边这样‘嗬嗬‘低哑地笑着,一边不时地咳嗽,师映川看他如此,不知为什么就也微笑了起来,只不过两人此时的笑却是完全不同。
少顷,左优昙的笑声才渐渐停了下来,这时师映川却忽然问道:“仇人马上就要身死族灭……感觉怎么样?”左优昙用袖角胡乱擦去眼角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咳出来的泪花,平静道:“感觉很好,真的很好。”然而青年绝美的脸上又夹杂着微微的惘然:“可是,我却不能亲手杀了他们……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左优昙说着,头颅却低垂下去,让人看不到他此刻脸上到底是怎么个表情,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在疯狂地嘲笑自己,嘲笑并诅咒老天开的这个玩笑,既然仇人就快要得到凄惨的下场,那么先前自己与师映川发生的那件事情又算什么?是天意弄人吗?他处心积虑想要依靠师映川为自己报仇,然而现在仇人马上就要死了,却不是因为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而是因为另一个毫无关系的事件,为此他付出了身为男性的尊严,但是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他白白作了小人!那一晚的屈辱根本毫无意义!
左优昙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嘲笑什么世事无常的话,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耍着拙劣的把戏,偏偏还自以为是……不过师映川显然不知道眼下左优昙心中的这些念头,对于左优昙略显反常的举动,他很自然地以为这仅仅是大仇得报之后的暂时失态,便表示理解地笑了笑,道:“怎么,听到这个消息就这么让你激动吗?”左优昙喃喃道:“我也说不清楚现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觉得很放松,感觉现在自己眼里的世界好象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至少和过去的几年不一样……”
青年说着,心中却是茫茫然地空虚起来,他觉得自己先前自甘下贱的行为好象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他想狠狠讥讽自己,大肆嘲笑几句,却发现自己现在没有这种力气,只觉得很是疲惫,这时师映川却看向窗外,淡淡道:“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这一夜,可真是乱糟糟的一个夜晚。”说着,好象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玄婴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坐龙衣,面上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国师……”
左优昙有些茫然地抬头去看师映川,对方身上那件大红的华服刺痛了他的眼,上面金线密绣,金龙狰狞,象征着无尽的权力与尊崇的地位,左优昙忽然间心脏跳了几跳,他想到了曾经的魏国,自己曾经的家园,也许自己不仅仅执着于报仇,还有别的什么,比如……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面前这个少年,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个人能够给予……左优昙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间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很有些不自然,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觉得自己有些肮脏,用出卖自己身体的行为来试图达到目的,不过,这似乎就是自己从小所受到的皇族教育所带来的决定?可以不择手段……左优昙自嘲一笑,微微垂下眼睛。
东方开始出现了鱼肚白,天渐渐亮了起来,清晨终于来临,寒冷的外面有隐约的晨雾,能够看到许多往来的身影,师映川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这时却有太监来传话,说是皇帝请国师前去一同用膳,师映川便穿了大氅,坐上外面的暖轿前往晏勾辰所在的地方。
没人知道两人谈了什么,三日后,原本准备的储君册立大典变成了正式的新皇登基大典。
近日来的一系列大清洗行动给大典增加了一抹血色的威严,直到下午时分,登基大典才算是正式完毕,这时一座巨辇缓缓来到场中,护有云台,辇上的栏杆等物皆是纯金打造,在日光下闪闪放光,金色的帘幕重重低垂,整座巨辇比帝王所乘似乎更要华丽许多,也明显大了很多,明眼人从某些改造的痕迹可以看出这座巨辇分明是用帝王的乘辇改造出来的,晏勾辰起身笑道:“朕命人连日打造此辇作为国师之用,只不过时日尚短,有些仓促了,国师勿怪。”师映川微微一笑,道:“陛下费心了。”说着,施施然话题一转:“……我外出已有一段时日,宗门之内尚有要事,眼下便要回去。”
天上有飞翔的苍鹰,晏勾辰眉毛一挑,语气遗憾:“国师这便要返回宗门?”师映川淡笑道:“是。”晏勾辰道:“既然如此,朕也不相留了,不过还请国师登辇,朕送国师出城。”说着,已自然而然伸出手来,神色坦荡而笑,朗声道:“国师于朕有大恩,便由朕亲扶登辇,以示隆重。”师映川不疑有他,便将右手搭在晏勾辰手上,笑道:“出城就不必了,我已在宫外备了车马。”
少年的手一搭上来,晏勾辰只觉对方的手毫无大多数武人的粗糙,甚至连茧子也没有,柔软之极,且又有些恰倒好处的温热,不干燥也不潮湿,竟是比妙龄少女的柔荑还要让人觉得心神荡漾,不过表面上晏勾辰自然不能显出异色,只是笑道:“如此,便依国师之意。”一面郑重地托起师映川的手,引其缓缓步下高阶,踩着红毯于万众瞩目之下来到巨辇前,这时师映川便轻轻抽回手,另一手拿着一把紫色玉如意,道:“陛下留步,后会有期。”他身穿极为华丽的锦服,璎珞珠玉环绕,说罢,徐徐登阶而上,进了辇内,紧跟着层层帘幕垂下,掩去了师映川的身影,晏勾辰拱手微笑,道:“国师一路顺风。”辇内有声音道:“……陛下保重。”
师映川与左优昙二人就此离开摇光城,晏勾辰准备了许多礼物,其中部分是送给连江楼的,不过为了不影响师映川赶路,因此这些礼物并未与师映川二人一起上路,而是另外由晏勾辰派人护送,运往断法宗。
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事发生,两人很快就走过了大半的路程,这一路师映川陆续在暗中擒拿了不少武者,不过随着实验越发深入,师映川发现对自己的影响也越大,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境,已经有所变化。
“也许我真的是已经入魔了,或许以后我越来越……会变成一个魔头?”某一日骑在马上,师映川心中淡淡自嘲地想着,这时天色已暗,周围却是山林交伏,不见人踪,师映川对一旁的左优昙道:“找个地方落脚罢,这大冬天的,总不能在雪地里过夜。”
两人运气不错,不多时倒是发现了一座旧庙,看起来有些破旧,庙门上的匾额也歪斜着,朱漆剥落,显然已经废弃了,从外观来看,这废庙倒不算太小,而且整体不算太破旧,大概是为了过往行人方便,可以休息落脚,所以才维护的比较好,南来北往到此歇脚的人都自觉地没有破坏这里,师映川见状,露齿一笑,对左优昙道:“看来咱们运气还算不错。”便下了马,找地方把马拴好。
当下主从二人走了过去,推开紧闭的大殿木门,只见里面有些破旧,落满了灰尘,两人也不停下,径直来到中殿,这里却是生着火,有人已经在此落脚,三三两两地各自一堆,从衣着打扮来看,有普通行人也有富家子弟,包括武者等等,只不过师映川如今一见之下就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是否气血强大,是否可用,眼下虽有几人身怀武艺,但是那点修为却根本引不起师映川的兴趣,拿来也是无用。
他两人乍一进来,却是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师映川裹着厚裘,看不出身段,长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就是个绝色少女,清丽出尘,他身边左优昙则是黑裘银冠,俊美无俦,两人配在一起,就好象金童玉女也似,显然让人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一对小情侣或者年轻夫妇,此处众人哪里见过这等风姿卓绝的人物,皆是看得目瞪口呆,若非两人看起来举止气度不凡,穿着打扮也不寻常,只怕就有人当场生出什么邪念来,饶是如此,到底还是有人起了腌臜心思,目光在两人身上悄悄扫着,但就在这时,其中那扎着马尾辫的‘美女’却好象是感觉到了这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唇角微微抿起,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漠然瞥过去一眼,目光冰冷如刀,那人当即就只觉心口一滞,好象是突然多出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在脖子上狠狠一勒,此人顿时骇然失色,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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