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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突然率军撤退,一夜之间连退百里,让汉军措手不及。麴义虽然当机立断督军猛追,但除了把坚守在黄河以南掩护匈奴叛军主力过河的三千骑兵俘虏了以外,其他一无所获。汉军将士只能望着滔滔黄河水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匈奴叛军突然北撤,打乱了汉军的既定策略,徐荣和麴义十分担心鲜卑的局势会不会因为匈奴叛军过河而发生改变。魁头看到拓跋锋有了援军,肯定不敢轻易举兵了。鲜卑还会内乱吗?
汉军收复美稷的消息接着送到了洛阳。天子大喜,下旨赐封麴义和诸部铁骑。正在洛阳做客的大单于于夫罗更是惊喜万分,但等他听完手下的禀报后,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美稷城和黄河以南的居住地虽然收复了,但现在黄河以南的匈奴人只剩下单于庭和左部落的七八万族众,叛军连同黄河以南的右部落族众统统过河北上了。三十多万南匈奴人竟然一分为二再分南北,隶属两个不同的单于庭了。
其实,早在七月和八月,汉军退守长城以后,须卜骨都侯就悄悄命令大军把居住在黄河以南的匈奴右部落族众强行迁往黄河以北。这个事大单于知道,护匈奴中郎将麴义也知道。当时大单于就警告过麴义,说须卜骨都侯迁移族众,很可能要率军北撤黄河,据黄河之险以阻汉军,从而达到分裂匈奴,自建单于庭的目的。麴义也有这种担心,但他的大军缺少粮饷,无法在长城以北黄河以南的区域长期游戈以阻止匈奴叛军迁移人口,所以他也很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于夫罗不能容忍匈奴再次分裂,他匆忙要求觐见大汉国的天子,恳求大汉国的天子出兵北渡黄河,剿平匈奴叛乱,以维护匈奴单于庭的完整。天子听了于夫罗的诉说和恳求后,笑着说,朕答应你,一定帮你剿杀叛逆,匈奴的大单于庭只有一个,朕绝不允许长城以北再出现第二个单于庭。有了大汉国天子的承诺,于夫罗安心了许多,他随即要求回到美稷城主持单于庭,帮助汉军北渡黄河平叛。天子稍加挽留之后,也就答应了,并且赠送了大量的贵重礼物。
于夫罗刚刚离京,朝堂上就为是否出兵北渡黄河,是否修改北疆大战的策略争论起来。
太尉马日?,太仆杨彪等大臣认为,须卜骨都侯非常畏惧大汉,他主动撤出美稷,迁移族众北渡黄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另外,须卜骨都侯至今还在不断派人来京向大汉天朝乞求赦免,希望自己的这个大单于能够得到大汉天子的承认,由此可见他反叛的其实是匈奴的大单于,而不是我们大汉国,他本人还是很愿意归顺大汉国的。须卜骨都侯既然愿意归顺,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如今,匈奴人已经一分为二,隔河而立,分庭抗礼了,在这种匈奴分裂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陛下为何不能同时承认两个大单于?让匈奴人在黄河南北同时建立两个单于庭,既能分裂南匈奴,削弱南匈奴的实力,又能迅速稳定河南地区(即今河套地区),而陛下也没有违背当初对匈奴人的承诺。匈奴之乱既平,北疆大战的第二个阶段就已经不战而定,大汉军队就可以直接由雁门关出塞作战攻击鲜卑收复失地了。这种既能迅速平定叛乱,又能削弱南匈奴实力,还能节省北疆大战的时间和军资,更能尽早稳定北疆的好事,陛下为何执意不答应?
卫尉刘博、光禄勋刘弘、尚书令皇甫嵩等大臣认为,南匈奴已经势弱,要不要把他们分裂没有意义。须卜骨都侯这种人天生就是叛逆。他既然连自己的大单于都敢杀,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如果我们迫于各种原因答应了须卜骨都侯,他不但不会感激我们,反而会更加仇恨我们。我们把匈奴分裂了,在匈奴同时承认两个大单于,他还会感激我们?他即使不马上叛乱,也会蓄势而叛。如果他在我们的大军攻击鲜卑人的时候举兵反叛,我们首尾难顾,怎么办?我们承认了须卜骨都侯,其实也就得罪了于夫罗。如果须卜骨都侯再叛,恐怕心怀怒意的于夫罗也不会主动帮助我们了。到时候,匈奴之祸更大,北疆大战所要耗费的时间和军资就更多,北疆能不能尽早稳定就更难说了。
大臣们在朝堂上大声争论,天子闭眼睡觉,懒得听。
中常侍张让突然指着马日?大声说道:“我大汉国威震四海,岂能做这种小人之事让天下人耻笑。当年光武皇帝陛下说过,我大汉国只承认一个大单于,那就是南匈奴的大单于,难道这也可以改吗?我堂堂大汉国竟然接受一个胡族叛逆的威胁,那我天朝的威仪何在?”
朝堂上霎时鸦雀无声。马日?、杨彪等大臣们一个个瞪着张让,满脸气愤。这理给张让占了去,大家还真不敢再说。
天子忽然觉得耳中一片清静,十分奇怪,他惊讶地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心想怎么突然都不吵了?
张让得理不饶人,转身对天子奏道:“太尉大人久居太学,疏于国事,竟然连这种关系到国家体面的事都任意妄为,那还怎么处理朝政?臣奏请陛下,还是即刻恢复三公府,各理朝政为好,免得太尉大人一人兼顾三府,忙中出错坏了国家大事。”
大臣们一听火冒三丈,气往上撞。一个阉人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涉朝政。大家纷纷出言上奏,把张让等一帮中常侍骂得狗血喷头。张让、蹇硕等人也毫不示弱,抓住刚才的把柄予以还击,张嘴痛骂。
天子着到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也越来越尖刻,赶忙阻止道:“张爱卿言之有理,太尉大人的确言辞失当,有失我大汉国的威严,此议作罢。”
张让等人洋洋得意,马日?等人怒不可遏。
天子仔细地看看马日?,笑道:“太尉大人是累了,一人兼顾三府太难为你了。这样吧,光禄勋刘弘刘大人从即日起迁为司空,主掌司空府。司空丁宫丁大人改任司徒,接旨后即刻从河东返回主持司徒府,其所兼任的征北大将军一职暂由镇北将军李弘代理。考虑到镇北将军李弘目前要在幽州指挥战事,所以征北大将军府诸事暂由晋阳中郎将徐荣代理。”
众臣惊愣,朝堂上再度无声,只有天子懒洋洋的声音漂浮在空荡荡的大殿内。
“卫尉刘博改任光禄勋,五官中郎将董重迁任卫尉,谏议大大刘和迁任五官中郎将。”
天子停了一下,颇有兴趣地看着朝上的大臣们,眼内尽是讥讽和嘲弄。
大臣们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天子故意安排好的,这个越来越瘦的天子如今心机重重,越来越难以揣测了。司空丁宫去河东,司徒许相罢官,让太尉马日?一人兼三府,这些事看上去是天子为了拉拢士人而故意压制中官与大将军的势力,其实是天子为了培植宗室力量扫清障碍。如今宗室刘弘出任司空,太后兄长的儿子条侯董重出任卫尉主掌南军,卫尉刘博改任光禄勋,镇北将军李弘代理征北大将军事,幽州牧刘虞的儿子刘和也突然出现在天子的视野里,宗室势力迅速得到了增长。当今天子废嫡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越来越坚决了。
天子处心积虑地培植宗室势力和增强自己手上的力量,说到底,他不信任士人,他唯恐自己受到士人的掣肘反被士人所制。他拉拢士人是假,暗中扶植自己的力量是真。天子为了确保皇统之争有胜无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依靠中官和宗室。看看今日的朝堂,士人和宗室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中官势力虽然受到压制但他们稳居内廷。唯独大将军一系遭到打击,岌岌可危。天子已经告诉士人,他们将如何自处了。
“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有什么异议?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说出来也是自找没趣。天子一句话,就让马日?变成了大汉国最有权力的太尉,这让天下的士人为之振奋,让天下的士人看到了大汉国振兴的希望。但仅仅事隔二十多天后,同样是天子一句话,就把位高权重的太尉大人变成了一个摆设。今日的天子,已经深不可测了。接下来,他还要干什么呢?是不是要让大汉国朝堂变成董氏的天下?现今奸阉未除,大将军犹在,太后一系却又出现了,大汉国的朝堂何时才能变成朗朗乾坤?
卢植沉思良久,缓缓走了出来,“陛下,征北大将军只有资历深重者方可担任,虽然征伐事了即被撤免,但不管怎么说,它也是我大汉国的一个大将军。”尚书卢植奏道,“镇北将军资历太浅,陛下让他代理征北大将军事,会遭到朝野上下的非议,以臣看,陛下还是把那个‘大’字去掉吧。”
卢植担心什么?天子先是任命司空丁宫大人兼领征北大将军坐镇河东,接着又虚晃一枪把丁宫叫了回来,让镇北将军李弘代理。天子此举无非就是要给李弘一个显赫的身份,让他将来回京担任九卿之职铺路。天子为什么要急着让李弘回朝?卢植心里极度不安。
以李弘的出身和年纪,任他功勋再高,这几年内他也不可能做到九卿之职。一个贱民出身的武人因为卓绝的军功,天子的恩宠,能够在短短五年内做到镇北将军,这在大汉国已经是空前绝后的事了。出身低贱的武人出征为将大臣们还可以接受,但一旦入朝,而且还是九卿之职,那就不能被接受了。士人出身的官僚不但耻于与其同朝为臣,更耻于自己还要向其行下臣之礼。这种事,就是天子,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肆意悖逆大汉律和祖制,让士子官僚们倍受侮辱。在本朝,就是一个寒门士人,也很少愿意和一个贱民同席而坐,同案而食。李弘位高权重,为什么至今无人愿意和他结亲?士人不愿与他通婚,有钱有权的怕丢了脸面,没钱没权的怕被人骂做攀附权贵,而贱民当然是不敢高攀与他通婚了。贱民出身的李弘如果在本朝初年军功阶层主掌朝堂的时候,回朝为卿理所当然,但在今日士人主掌朝堂的年代,却根本不可能。
本朝的征北大将军要远远比征北将军尊贵,一般能做征北大将军的大臣都是朝中资历极深的重臣。征北大将军征伐结束去职后就要回朝为官,可以任九卿。卢植认为,天子是打算先让李弘代理征北大将军,等朝中大臣们适应了,再找个机会让他直接做征北大将军,然后再等一段时间,天子等朝中大臣们又适应了,又认可了,天子大概就要让李弘回朝任职了。卢植想,先不管们大臣们能不能接受李弘回朝为卿,先想想天子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让李弘回朝,是不是天子急不可耐了,要趁着北疆大战尚未结束的时候,先把皇统的事解决掉?但确立皇统的事一旦开了头,洛阳就要乱,天子难道不想再打北疆之战了?
卢植想拭探一下,结果天子淡淡地说,镇北将军只是临时挂名代理,司徒丁大人也只是回朝暂理公务。等北疆战事一起,司徒大人还是要到河东去坐镇的,诸位爱卿不要想太多。
许多大臣们的想法和卢植如出一辙,但天子这句话让他们更加不安了。天子在隐瞒什么?他到底要如何解决皇统之事?什么时候开始解决?
大将军何进心如重铅,噤若寒蝉,惶恐不安。
本月底,由于赈济不力和瘟疾蔓延,七郡国的灾民暴乱越来越多,暴乱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大臣们纷纷上奏,要求增加赈灾钱粮,以缓解受灾州郡的紧张局势。天子非常震怒,他说朕为了赈灾专门拨付了三十亿钱,怎么会不够?要不要朕把镇北将军征调到灾区赈灾?太尉马日?劝谏说,陛下,现在形势非常紧张,受灾州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暴乱,即使十万火急征调镇北将军也来不及了,还是赶紧筹办粮食送到灾民手上才是解决之道。
天子怒极而笑,“朕就是再拨付一百亿钱,这灾民也赈济不了,爱卿知道是为什么吗?”
马日?神情悲愤,黯然无语。
“朕不会再给一个钱。”天子说道,“传旨受灾州郡,各府立即征募郡国兵剿杀叛逆。每州可征两万郡国兵,每郡可征一万郡国兵,每县可征两千郡国兵。各地门阀世族富豪皆可组建义兵参予平叛,有义兵五百者,可为军司马,有义兵千卒者可为都尉,赐关内侯。凡立功者,晋官加爵。”
大臣们非常惊骇,司空刘弘劝谏道:“陛下,此旨一下,各地豪门势必拥兵自重,将来有可能成为大汉隐忧。”
天子冷笑道:“朝廷现在有钱赈灾吗?有军队平叛吗?有军资募兵吗?受灾郡国上至太守国相,下至世族富豪,有几个不吃我大汉国的肉,喝我大汉国的血?既然吃了肉喝了血,就得付出代价。他们要么砍死烧死暴民,要么就让暴民砍死烧死,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立即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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