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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抄手游廊,便能瞧见秋兰院的月洞门外围了不少探头探脑往里瞧的仆妇,慧安扬了扬眉,倒是不再那么心急。
方才她闻方嬷嬷受了气,被孙心慈打了一巴掌,就觉怒火攻心担忧不已,如今一想,有春儿和夏儿在,方嬷嬷该是吃不了亏才对,再加上方嬷嬷也不是那会让人拿捏的和软人,只怕这其中必有缘由。
如今见竟然有这么多的仆妇围在秋兰院瞧热闹,慧安便越发觉着事情有异,于是面上虽急切,脚步却慢了下来。
慧安几人还未进院子,便听里面响起孙心慈颇为不服气的声音。
“爹爹,你怎么能听信方嬷嬷的一面之辞,真的是她对我不敬,可着劲的折腾我,我这才没忍住框了她一巴掌。我是主子,她是奴仆,奴仆欺主,我教训她一下又有何过?难道就因为她是大姐姐的乳娘,犯了错我都不能代为教训吗?”
“小慈,你住口!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是你大姐姐专门请她来教导你礼仪规矩的,岂能做那等欺主,挟私之事?娘都说了,那日是娘和你大姐姐之间是有些个误会,可那都是娘说错了话,才让你父亲错怪了你大姐姐。昨个儿也是娘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汤碗,这才溅了一身热汤,你怎么……哎,你这孩子,还不快给方嬷嬷道歉赔礼?”
杜美珂说着便暗自拧了孙心慈一把,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给方嬷嬷赔罪。
她说的这话看上去是谴责孙心慈,实际却在暗指慧安因为前两日孙熙祥为端门事件的事到榕梨院兴师问罪,使得慧安和她产生了误会,又暗示大家慧安因那日的事竟耿耿于怀昨日还泼了她一身汤水,今日又让方嬷嬷来折磨孙心慈。而孙心慈根本是因为孝敬她这个母亲,这才对方嬷嬷无礼的。
自己的女儿,杜美珂哪里有不了解的?她虽没看到孙心慈框方嬷嬷,但孙心慈被她宠的有些骄纵,最受不了气,方嬷嬷是个老油条,不可能借教养之名明目张胆地折磨孙心慈,这样也太容易被抓住错处,一世的老脸也就到头了。那这事便定是自己这骄纵的女儿不占理,如今这么多人瞧着,硬要说是方嬷嬷苛待孙心慈,哪是不行的。
所以杜美珂不像孙心慈直接说是方嬷嬷犯了错,她只说自己和慧安之间有误会,而孙心慈更是因为这个才对方嬷嬷下的手,还让孙心慈赶紧道歉。
这一方面是给孙心慈找了个动手的理由,万事孝为大,不管孙心慈占不占理,只要她是出于孝道,那便是动手了也是对的。另一方面,大家听了这话,不免就会想是不是真因为误会,方嬷嬷便心有不忿在教导时对二姑娘多加苛责了。
就算那些看热闹的仆妇亲眼见到事情经过,不会因她几句话便觉着是方嬷嬷的错,但孙熙祥没看到啊,他却会因她的话心里产生怀疑,并怀疑方嬷嬷的意思定也是慧安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说**安对他这个父亲也是心有不忿呢?
方嬷嬷闻言哪有不明白的,登时只恨杜美珂毒舌,又见孙熙祥果然若有所思,方嬷嬷便噗通一声跪下,哀声道。
“老爷明鉴,那日老爷吩咐让老奴来教导二姑娘礼仪,老奴万不敢绥委延误。今儿一早便奉命来教导二姑娘礼仪,老奴本就战战兢兢,生怕有负主子信任。如今非但没能教会二姑娘何谓娴静端庄,反倒令二姑娘误解之下失手打了老奴,这都是老奴没有本事。二姑娘不服老奴,更说明是老奴技艺浅薄,教不了二姑娘。老奴实担不起二姑娘的歉,还请老爷容老奴请辞,老奴定求了我们姑娘为二姑娘从宫里请个更好的教养嬷嬷。”
方嬷嬷这话说的也很巧妙,她不提是谁的错,只说自己是奉了孙熙祥的命来的,只怪自己技艺浅薄,本事不够,这才使得孙心慈动了手。再来就是请辞,说教导不了孙心慈。
古往今来,哪个朝代不是尊师重孝的,即便方嬷嬷技艺浅薄,但她既然做了孙心慈的教导嬷嬷那一日为师,就该受到应有的尊敬。可孙心慈作为学生,竟出手打了她,这可是不尊师的表现,而且她还是奉了慧安的命来的,又是慧安的乳娘,孙心慈对她动手,那就是对长姐不敬。
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对老师不敬,不将长姐放在眼里那总是错的。
方嬷嬷这话更强调了孙心慈的动手,大户人家的姑娘是可以随意处罚下人的,但是那也万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姑娘那都是娇客,便是教训下人,那也应由丫头仆妇们来代做才是,哪里有自己动手的道理?
这别说没一点娴静端庄的样子了,简直就是有**份,行至不雅!
就算是慧安粗野之名在外,那也是因为在府外时和别家小姐发生过冲突,动上了手,故而一下子名声便不好了。而孙心慈这在自己家中,对下人动手简直就是和乡野骂街打杀的村姑子一般无二了。
故而孙熙祥闻言,再看孙心慈那一脸不服气的模样,顿时便蹙了眉,觉着这个女儿确实是被宠的骄纵太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才他已经询问了下人,都说方嬷嬷行事并无不妥,是二姑娘不服管教,动手在先,外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个女儿竟然还想将过错死赖到方嬷嬷头上,事情已然对她不利,还在兀自逞强好斗,这不是没脑子吗?
他宠爱这个女儿,也是觉着她长相娇美,性情可爱,想着有一日说上好亲对自己也会有所助益,而且她毕竟是自己和杜美珂唯一的孩子,没有不疼的道理。可如今这二女儿性子骄纵不说,还不长脑子,这却让他心下恼怒了。
他目光锐利地瞪了眼孙心慈,便道。
“方嬷嬷既是奉了为父的命来教导你礼仪规矩,那便是正经的教养嬷嬷,没有甩教养嬷嬷耳光的道理,还不快些赔礼。”
孙心慈听到父母竟一致让自己道歉,登时便觉委屈万分。她那日在端门吃了慧安的亏,鼻子下面被掐的稀烂,好不容易结了痂又丑的不敢出门,谁知回到杜尚书府都不得安宁,还被赶了出来,连日来日子过的很不顺心,今日来学规矩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奈何方嬷嬷一介奴婢,还真当自己是教养嬷嬷了,竟还一板一眼地教导起她来。
她岂能服气,忍了一上午偏还找不到方嬷嬷的错处,直弄的自己肝火上冒,最后在方嬷嬷第十次令她再学着她的模样走圈时孙心慈总算是没有忍住,出手打了方嬷嬷。
可她觉着她是主子,方嬷嬷是奴婢,她就算打了也是小事一桩,为什么父亲母亲偏要小题大做,竟还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个奴婢道歉!
孙心慈面色倔强着盯着孙熙祥,眼眶红红的,偏就不愿意照做。
孙熙祥见此是真的恼了,只觉这个女儿可真是被惯的没个样子,竟连自己的话也忤逆不尊,登时便低沉喝道。
“孽障,自己闯了祸,还不知悔改吗!”
此时刚巧慧安从院外走来,忙快步上前扶着孙熙祥,和声道:“爹爹息熄火,多大的事,怎就气成这般。若是爹爹气坏了身体,这可叫女儿们如何自处!”
她说着冲院子里站着的看热闹的聘菊,云巧等人怒喝道:“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给老爷搬个椅子过来,有让老爷大冬天站在院子里吹凉风,连口热茶都喝不上的道理吗?”
在浮云巷时独门独户,又没有尊长镇宅,杜美珂一人做大,孙熙祥又偏宠与她,两人在一起荒唐的很。如今在秋兰院的都是原先在杜美珂身边伺候的得力人,说起来她们哪个没碰到过孙熙祥和杜美珂大白天的行那等荒淫事?
故而孙熙祥在她们眼中那还真是没多少威严可谈,这心里对他的敬意少,就会不知觉地生出怠慢之心,再加上方才院子里乱将起来,聘菊等人忙着瞧热闹,根本就没想到给孙熙祥搬凳子上热茶。
如今闻言更是齐齐一愣,倒是冬儿几人趁她们还愣着,便训练有素,整齐利落的行动起来,搬椅子、上热茶、打炉笼。一时将秋兰院的丫鬟仆妇们趁的更不知规矩,行至懒散。
孙熙祥心里便更觉着自己对杜美珂母女宠爱太过了,立时喝了口茶,面色和缓着对慧安道。
“还是安娘懂事知礼,丫头们也调教的不错,想来都是方嬷嬷的功劳。”
说着又转头冲跪着的方嬷嬷道:“嬷嬷快请起吧,休要再说技艺浅薄教不了二姑娘这样的话,以后二姑娘本老爷就交给你了,你只管严格教导便是。”
杜美珂闻言面色就是一变,见孙心慈还要顶嘴,忙使劲拽了她一把,孙心慈这才咬着牙没有吭声。
杜美珂见这会子孙熙祥已然站在慧安一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只恨孙心慈太刁蛮任性,方才若是按她说的赶紧给方嬷嬷道个歉,这事不也就翻过去了嘛,而且还能留个孝顺的美名,不至于被下人们构陷,如今倒好,被方嬷嬷和沈慧安三言两语撺掇的连孙熙祥都不再护着她了。
但是杜美珂也知道此刻孙熙祥虽向着慧安,但心里却并非就是爱重慧安而疏远了她们母女,只是因为今日确实是小慈闹的太过,这会子又当众不听父言,这才真惹恼了孙熙祥。
再加上,自从进了凤阳侯府,她就整日想着怎么站稳脚跟,想着扳回面子,收拾沈慧安,故而对孙熙祥就有所疏忽,这几日又让攀枝那贱人寻了空挡,再加上如今她又和尚书府决裂了,昨日孙熙祥还因此事和她发了大火,她又因为连连受挫,见他怨怪自己非但没有可小意儿地哄着,反倒出言讥讽,惹得孙熙祥摔门而去。也难怪孙熙祥会如此着恼,当众不给小慈好脸。
可她又想着她这十多年来不明不白地跟着孙熙祥,两人在浮云巷时的恩爱无比,又觉着仅仅是因为她这几日怠慢了他,又失去了尚书府的支持,他便这样不顾情面,对她们母女如此无情,当真是让人心生恨意。
杜美珂到底不似孙心慈,她虽心中有恨,却也清楚地瞧明白了形势。
她知今儿被方嬷嬷拿住了错处,她就是舌吐莲花,这会子也别再想占住理字,讨不到什么便宜,早早揭过此事才是正经。
于是她面上毫不显露,即刻斥责孙心慈道:“还不快给方嬷嬷道个歉,嬷嬷也甭和小慈一般见识,以后小慈全赖嬷嬷教导了。”
谁知早已窝火至极的孙心慈,见不仅向来偏爱自己的父亲不向着自己,连母亲都指责她,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的她,登时便如被点燃的炮筒爆发了。
只见她面色突然涨红,神情激愤地破声大嚷,道:“我不!我为什么要道歉,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明明是她欺主,却要我认错,就因为她是大姐姐的乳母吗?大姐姐,你是不是让方嬷嬷来找我麻烦,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敢指天发誓说你问心无愧吗?”
她说着直迈步逼近慧安,怒视着她,满脸都是不忿和怨毒。
慧安被她这副模样吓的一愣,心道这孙心慈莫不是疯了吧?前世的她竟输给了这样一个行至粗野,毫无耐性又骄纵无脑的人手中?望着这样的孙心慈,慧安竟有些恍惚,悲哀,和好笑了起来。
见慧安不说话,孙心慈却以为她怕了,一脸得逞地看向孙熙祥,抬手指着慧安的鼻子,大声控诉道:“爹爹,你都瞧见了吧?她根本就不敢发誓,她这是做贼心虚……”
“够了!”孙熙祥见她越来越不像话,简直和乡野泼妇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娴雅端方,登时便怒火高涨,一声大吼吓得孙心慈惊异地瞪大了眼愣在当场。
见秋兰院外围着的仆妇们窃窃私语,不少已公然对着孙心慈指指点点,杜美珂心里一急,只怪自己平日太过宠溺女儿,忙上前拉住孙心慈,急声道。
“小慈,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大姐姐,听娘亲的话,快给你大姐姐道个歉。”
“我道二妹妹怎么这么不知规矩,张狂无礼,原来竟根源在此!珂姨娘!你一个姨娘不过是府中的半个主子,你有何资格斥责我二妹妹?又有何资格口出狂言,自称娘亲?哼!二妹妹学的如此骄纵任性,目无尊长,我看怕都是被你教坏的?二妹妹对我误解这么深,这其中怕也少不了你的挑唆吧?”慧安见杜美珂竟到此时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登时心里冷笑,目光森寒地盯着她插口道。
杜美珂闻言直气的面色惨白,一双眉目瞪得大大地怨毒无比地盯着慧安,嘴巴开合了半响,竟是找不到一句能够辩驳的话来。她心里又怒又恨,奈何这些还不算什么,一股因认清现状的透骨寒意直透心扉,让她觉着似是掉下了万丈深渊,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让她感觉无望和恐惧,冷意彻骨竟几欲晕厥。
慧安见她模样心里爽快,面上却不露分毫,一脸诚恳地看向孙熙祥,肃声道:“父亲,安娘看这秋兰院再不整顿怕是不行,如今已乱的不成样子了。一个姨娘众目睽睽地就敢对府中姑娘口出苛责,还妄自尊大,自称娘亲,这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孙心慈闻言直气的跳脚,甩手便要去打慧安,却被她身后的乳娘杜嬷嬷死死拉住。杜美珂虽还顾着脸面,没失了体统,但那一张美人脸早扭曲的不成样子,她心中悲凉竟找不到一句能够反击的话来。
她才真正意识到在这凤阳侯府中她的地位和慧安的地位竟是毫无比较可言的。她只觉自己打从进了凤阳侯府,便似掉入蜘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的厉害缠的便越是紧,陷的便越是深,距离死亡便越是近。
而如今她唯一能依仗的便只有孙熙祥了,杜美珂想着面色已变。晶莹的珠串便如坠雨滑出了眼眶,一双妙目饱含了委屈和悲凉直直盯向孙熙祥,端的是楚楚可怜被人欺的模样。
她那样子连慧安看了都觉着心里一揪,直以为自己就是那恶鬼魅欺了人家慈善娘。
孙熙祥和杜美珂到底是有真情在的,想着这十多年来的恩爱缠绵,心里就是一软,虽是这两日恼恨杜美珂得罪了杜尚书,但一见她这样便面露不忍。
慧安看了,心里直冷笑,只事情到了这一步杜美珂还想翻牌,那是万没可能的。她面色一正,凑近孙熙祥,便道。
“父亲,现如今朝堂波谲云诡,皇上天威震怒,王大人刚参了杜尚书一本,若是父亲也因家中琐事,宠妾过甚而被参奏,怕是有碍父亲前程呢。再者说了,女儿听说那王大人向来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抓住一件事不折腾个够他就不放手。也不知王大人这会子会不会在纳闷,想着珂姨娘一个外室妇怎么就又入得尚书府,而且还敢嚣张地大闹杜府,也不知她的胆子是被谁纵出来的……”
杜美珂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外室女能够重新登堂入室,进了尚书府入了凤阳侯府,那全赖孙熙祥的宠溺支持。那杜尚书若非看孙熙祥有意要抬杜美珂为正室,就凭杜夫人的哭求,怎么可能让杜美珂进门。
慧安这话只差没说,父亲你宠妾灭妻,就不怕也被王大人参上一本,前程完蛋吗?
她这话可是有些指摘父亲的意思呢,孙熙祥闻言目光锐利地瞪向慧安,心中虽气女儿对自己不敬,但也知慧安说的没错,一时怒也不是,忍下又觉失了身为父亲的颜面,面容便有些难看。
慧安见此却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聚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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