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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于赠就挤在施千琅暂住的小屋里。
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于赠,第一次离开王宫外出游历,还是跟着那位凡事都不讲究的师父,一直都各种不适应。
无论在那些城中的客栈,还是山林里临时搭的营帐,他都要强忍住才不抱怨。但是,比较起来,施千琅住的小屋更加简陋。
然而,于赠完全意识不到了,无论是榻上毡垫的单薄,还是草药气味的浓重,他统统没有觉得不适,听着施千琅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还满意地笑了。
这个地方真好啊,真是舒坦极了,于赠悄悄伸展了一下四肢,连日来的疲累都消失了,浑身说不出的自在。
辗转反侧了一阵,他转向施千琅的方向,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怎么?”
“我想跟你说,谢谢啊,谢谢你!”
“谢?什么?”
“你知道就好,谢所有,谢谢你好好活着。”
于赠说完,转过身去,鼻子居然又有些发酸。
确实要感谢这个人好好活着,幸好遇见他,幸好还能再次遇到,更好的是,他不再可望不可即,而且转瞬即逝,他好好的就在身边,有点笨拙,还有些脆弱……
于赠发现自己居然在偷偷开心,不由得心惊肉跳,自己原来是如此自私和冷酷的人,他受伤后那么可怜,怎么自己还能生出高兴的坏心思呢。
他克制了一下愉悦的心情,暗暗骂了自己一通,随即还是放弃了,真的很高兴啊,那个需要仰视的人,原来也会这样柔弱无力,那么就让我来帮他吧,我可以做得很好的,会好好照顾他,再也不让他受伤。
这样想着,于赠开心地睡着了。
黑暗中,施千琅却睡意全无,回想着于赠说的那些事,一点点拼凑关于自己的轮廓。
自己曾经到过一个叫做昆州城的地方,有健硕的骏马,有不止一个随从护卫;自己善骑术,能在马上跳跃腾挪,而且手上力度大,能将那个什么花苞投掷很远;自己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零星的信息之外又是疑问重重。
从何处去的昆州城?还是本来就家在昆州?为何来到大厘城?又如何受的伤?另外,那位师提到,说于赠曾经在大厘城辛苦寻找自己多日,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好不容易见到了认识自己的人,说了半天,一切仍旧是模模糊糊。
于赠应该有不少事情还没有讲,他说以后再告诉自己,看起来是有什么隐情,那又会是什么呢?
施千琅轻轻叹了口气,翻过身,侧头看向于赠。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境,梦中见到过的于赠,原来是因为记忆里残存着他的样子,所以才会梦到他吧。
可是,那个纵马扬刀的少年明显褪去了青涩,分明不是现在的他,应该是他几年之后才会有的模样,难道梦境中的是未来吗?
那么,梦里见到过的兄长,一定也是真实存在的,真的是自己的兄长吧……
施千琅胡乱地想着,渐渐安然地睡去……
一座黑沉沉的宫院,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却清晰听到那个人说:“我活着又能怎么样?”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说:“能怎样,活着才知道……”
一阵令人眩晕的摇晃,然后是人声鼎沸,很多很多的脚步声和厮杀声。
火焰,又是火焰,浓烟滚滚,哭喊声随着热浪席卷。
他在水中,他又在泥泞中,雨点落下,血水飞溅,有妇人和孩子低低啜泣。
马蹄声、车轮滚动,他对一个人说:“就是老人和孩子而已,请让他们活。”
呛啷啷刀剑出鞘的声音……
清亮的鸟鸣穿过梦境,把人从混沌中拽出来。
施千琅慢慢睁开眼睛,略微迷糊了一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静静躺着没动,视线缓缓扫视周围。
卧榻边的火塘里,已经燃起了一团火苗。小小的火焰闪动着微光,在微弱的光影里,于赠披着一块毯子,正俯身笨手笨脚地添加干柴。
他一定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情,又怕响动惊醒了自己,每个动作都略停滞,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施千琅轻轻侧过身,闭上了眼睛,打算再回想一遍刚才的梦境。
于赠听到了响动,望向床榻,昏暗的火光映照着施千琅线条柔和的脸,他的眉头轻蹙,宁静的面庞如同孩子般无助,于赠不由得心里一紧。
他在这里啊,他就在这里,这个念头带来的喜悦很短暂,紧接着就被心酸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原本曾经是骄傲迅捷的雪豹,此刻却像野地里陷入困境的小猫,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于赠的注视,施千琅睁开眼睛看过来,阴影里的于赠一动不动,目光灼灼,眼底波光涌动,仿佛一泓透彻的清泉,没有一丝杂质,那波纹层层氲开,有暖意向施千琅笼罩而来。
那暖意渗入施千琅的心底,他不由得牵动嘴角,轻轻笑了。
突然而至的这个少年,没有勾起过往的任何回忆,却让他感觉无比踏实,似乎在空荡荡的陌生世界里,有了一个支点,一个依靠。
这种感觉,与他对陆仙翁的依赖和感激不同,而是一种没有缘由,没有道理,没有定义的释然,就莫名安心了,喜悦了。
他找了自己好久,自己也仿佛在等待他寻来,终于,他来了。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彼此,都没有说话,都觉得没有什么话需要说。
良久,于赠轻声问:“你睡得好不好?我刚才看到你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施千琅笑了笑,“只是,噩梦。”
“哎,那就好。噩梦不要紧的,只是梦而已。”
于赠拨弄着火炭,想了想突然道:“也许你梦到的是过去的记忆,是你经历过的,印象深刻的事情呢,真的,慢慢的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有可能吧。”
“那你梦到家人了吗?他们叫你名字了吗?”
施千琅想了想,模模糊糊中确实似乎听到过,在梦里,阿娘唤自己做“阿琅”,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吗?
他犹豫着说:“好像叫我,阿琅。”
“阿琅?阿琅……阿琅……”于赠重复着,生怕忘记了一般,随即满脸欣喜道:“就是呀,阿琅你能回忆起来的,我们肯定能找到你的家人,暂时找不到也没关系,还有我呀,我就是你的家人了阿琅。”
被于赠这样的唤着,听起来的确很自然,或许这真是自己的名字吧。
施千琅起身穿了衣袍,将于赠的袍子也扔给他:“快穿衣服,别着凉。”
于赠笑着接过,缩手缩脚回到卧榻上,边胡乱套着袍子,边问:“你受伤以后,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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