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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成说闭上眼,在强风中继续思考。
殷刃,原身为人的邪物,并拥有驱使众多邪物的能力。
从古至今,沉没会不择手段追求力量。有这么一个吸引人的案例在前,沉没会愿意研究千年之久,钟成说完全能够理解。
现在看来,沉没会或许成功地制造出了仿制品。
仿制品拥有不低的智能,统率众多邪物,驱逐可能存在的威胁。听上去,有种隐约的似曾相识感。
灯与影的交替中,钟成说再次睁开眼,镜片后的眼睛不带半分光泽。
孤身一人,魑魅魍魉常相伴左右。行走世间,神出鬼没保八方平安。
……钟异。
巩朝时期,大天师钟异只身平定六煞。只要对玄学界有所了解,必定绕不开大天师的传说。
身为夜行人的“阎王”,钟成说更是对这些传说滚瓜烂熟。
凶煞不可直视,无人目睹当年的场景。甚至连钟异本人的资料,后世都没有流传下来多少。
正如一切奇人异士,钟异的身世只有寥寥几笔——
钟氏子孙,出身偏远山村。此子天生神力,常年驱邪除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后效力于化吉司,由皇帝赐了“异人”称号,自此被称为钟异。
至于他的真名,没有任何记录留下。而钟异的外貌,则由诸多神像与神画流传,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
此人正经资料不多,民间的趣闻轶事却不少。由于这人的相貌狂野,事迹刚猛。除了玄学界业内拜他求平安,民间大多用他的故事来吓唬小孩。
最早流传出钟异传说的,正是一个闭塞山村。
据说钟异他娘怀胎不久,在山中撞邪,人变得疯疯癫癫。村人一人一碗饭喂她,结果扛不住疯子乱跑。女人最终消失在邪物横生的山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某天,打柴人在山中听到幼儿啼哭。他循声而去,发现一具破碎女尸,那尸身边缩着个婴儿。那婴儿被打柴人发现时,嘴里还剩吃了大半的邪物手爪。
打柴人吓得落荒而逃,回家便害了大病,没几天便死了。
可惜再往后的故事,民间没有流传。人们只说,钟异长成后,时常思念故乡,每年都要去山村附近斩妖除魔。
后人大多把它当成彰显伟人道德的套路小故事,一笑了之。
可那真的只是故事么?
蚁穴之中,众多邪物追逐在后,雕栏画栋跨越时光。周遭苍白的冷雾翻涌,档案馆中的那个古老村落的幻象再度回归——
无数邪物的最前方,红色的身影蹒跚前行,脚踝上铃铛叮铃作响。邪物们们恭顺地弓着身子,紧跟着穿越山村的泥泞小路。
那个身影会停在门口,缓缓撞击门板,像是在叩门。
【红灯亮,青灯燃,家家户户把门关。】
【三更天,瓜果甜,背对门板要慎言。】
【祈清静,许福愿,紧闭眼睛看不见。】
【雄鸡唱,足声远,来年再来报平安。】
来年再来报平安……
幻境里只有山村的残骸。而根据当时那首歌谣,那个小山村毁灭之前,他也曾每年造访吧。
一年一度,村民们会奉上瓜果,对他许下愿望。
如同交易一般。
“红灯易物,青灯祛邪”、“相隔门槛,彼此不见”……时至今日,当年的故事被历史吞吃殆尽,类似的风俗仍在人世间留存。
夸张的画像,遗失的资料。民间虚无缥缈的传说,恶徒延续千年的追逐。
钟成说抬起头,再次看向似乎无穷无尽的蚁穴门窗。
尽管还有无数拼图散落在外,可他所知的那些却渐渐完满,拼出一只赤红的非人之眼。
人类最强悍的传奇,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天师,可能在成为“大天师”前,便不是人类了。
状况差不多清楚了,此时此刻,钟成说只剩一点需要确定——
毕竟谜题与谜底,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能够得到“研究对象”的亲口确认,这还是头一回。
钟成说五指微动,殷刃的温暖的皮肤紧贴他的掌心。
“殷刃。”
“嗯嗯?”殷刃被风吹得昏昏欲睡,两眼眯着,回应里还带了点鼻音。
“是你吗?”身侧有人,钟成说问得语焉不详。
“什么是不是……”
殷刃吞了两口风,清醒了几分。他的搭档知道他是“红衣人”,可钟成说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你吗?
果然,这小子有所察觉。
殷刃扭过头。贯穿千百年的微弱灯光里,他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按上嘴唇。
“嘘——”
钟成说从未如此认真地端详对方。暖光之中,那双眼眸里没有身为传奇强者的傲气或肃穆,只有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小狡黠。
是你啊。
他情不自禁收紧五指,臌胀的兴奋几乎要撑破他的心脏。
殷刃嘶地抽了口气,钟成说握着他的手分外用力,简直要将指尖掐进他的血肉里。下个瞬间,钟成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卸了力量。
殷刃有种微妙的错觉——方才钟成说松开的似乎不是手指,而是即将合死的獠牙。
……
不久前,海谷市,某家公司的地下楼层。
整个地下部分的入口处都挂着“技术第二~五部门”的牌子,牌子下方还贴了“研发重地,非请勿入”的标识。
无数房间在地下整齐堆叠,空气、水与电血管般环绕在四周。机械上的指示灯明明灭灭,看不见的数据在空中流淌。
挂牌“技术二部-b2219”的门后,白炽灯将房间内照得惨白。一面墙上嵌满闪闪烁烁的机械,与识安后方指挥的款式极其相似。
与识安不一样的是,机械前坐了足足十五六个人。
他们个个叼着烟,汗衫领子蔫菜叶似的扒在脖子上。这些人表情各不相同,可眼底藏着同出一辙的麻木神色。
房间无窗,全靠空调换气。伴随噼里啪啦的键盘响声,烟味、汗味和咖啡味混在一起,空调冷风搅来搅去,混成了微妙的网吧气息。
整片监控墙不断闪烁,画面中是更升镇各个角落的影像。
镇民们拿着家伙走上街头,行动摇摇晃晃。画面出现呲呲啦啦的电磁干扰,那些雾气原本只是绕着山镇流动,这回它们朝镇内倾泻而来,如同乳白色的海洋。
隔壁墙,大屏幕上各项数值一路走高。巨大的骷髅伸直身体,细瘦的巨型人影剧烈摇晃,如同风中蒲草,漂浮的云状邪物撞上废楼。
天还没黑,镇内邪物的骚动一浪猛过一浪。
地下没有几个摄像头,探测装置倒装过不少。更升镇像是被人丢进了炒锅,无论地上地下,所有数值都过山车似的疯狂波动。
“更升镇的‘守护者’被激怒了。”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咳嗽两声。
“咋回事啊,地下那些读数太离谱了,上头不是让咱们搞臭俩新人吗?怎么跟着这种高手?”
地下数据监控屏前,一个染黄头发的小年轻使劲啃咬自己的手指。他双手各四根指头,两只手小拇指都只剩个圆圆的指头根,约莫被刀剁掉了。
“新人处刑任务配仨应急部的人,离谱了吧这……本来说一个吞蛇就能完事,现在弄进蚁穴还尿不尽似的拖拖拉拉。”
作为沉没会的监控部门,他们的工作内容非常明确。
两个目标被送进洞窟深处,识安势必会派出“兜底”的资深员工救援。只要把资深员工弄死,两个目标毫发无伤——光凭这一点,无论殷刃与钟成说有没有秘密,他们的“升迁”之路必断。
他们只需要及时监控并上报最新状况,自会有人给俩新人抹上疑点,不愁识安不踢人。
发现戚辛这个无辜文员也被卷进去,沉没会成员们差点开香槟庆祝。连带着害死无关群众,这可是识安红线。
结果这伙人属蟑螂的,被黄粱追了这么久还有余裕,阵线不见任何破绽。
“叫邹部长?”另一个腰子脸男青年出主意。
“邹部长出差。”
腰子脸“那这事谁能拍板?‘守护者’又不听我们指挥,事情闹大就完蛋了。”
“唉……”这回叹气的是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那个叫‘守护者’的邪物到底是啥啊?”女人耷拉着眉眼,“除了咱们组,负责更升镇得有千把人吧?这么久了,实验体拉来一批又一批,‘成品’又藏着不给看。现在眼看要乱,我们啥也不知道,半点办法都没有。”
“不该问的别问。”
地中海男人狠狠按灭烟头,吐了一大团青烟。
“还想要命的话,少知道点为好。上头默许更升镇乱到这一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
“我刚才的提议,你有什么意见吗?”
沉没会海谷分部,魏化谦兴致勃勃地查看报告,随口朝话筒说道。
“……符行川和李念出现在更升镇,您要拿更升镇的项目换他们的命。”众人口中正在“出差”的邹部长,此刻正坐在一辆疾驰的小轿车中,耳朵紧贴手机。
“是。那两位愿意屈尊处刑新人,我何乐而不为呢?”魏化谦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再说,更升镇原本就快出问题了,这买卖不亏……那东西说到底还是仿制品,它早就没了理智。”
“……”
“心疼了?”
“更升镇的项目断断续续一千年,今年是我负责的第十年,说不在意是假的。”邹部长说,“但‘守护者’的状态确实不稳定,它早晚会惹出乱子,这样也好。”
“嗯。”
“但是,”邹部长话锋一转,“为了照料‘守护者’,我们部门投入了上千万。既然您的海谷分部要提前放弃它,您得拿出筹码交易。”
魏化谦毫不意外地呵了声。
“你的要求?”
“我要看一遍你们海谷分部的‘原样本’记录。”邹部长站在一座光秃秃的野山前,“更升镇蚁穴的文献资料,全由你们保管,根本没有进我们的资料库。”
“我守着更升镇那个仿制品研究了十年,我要看真货。”
“可以,不过它们被存放在城西山区,你得一个人去看。”魏化谦笑道。
邹部长同样笑回去“有时候我挺羡慕识安那边,人家资料共享得很痛快。”
“这话说的,我们也很有分享精神。”魏化谦慢条斯理道,“只不过对于极其重要的信息,识安也有保密等级嘛。”
“你要看的那些资料,上面可是记录了人类有史以来的‘力量极限’,我们的终极目标之一。都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放尊重点比较好。”
魏化谦抿了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在木桌上。透过装满茶汤的玻璃杯,原本暗红的木桌看上去鲜亮了几分。
可惜,比起他当初看到的红色,它还差得远。
随意嘱咐了两句,魏化谦挂断了通话。全面激活更升镇的命令已然下达,加上“守护邪物”在其中发疯,不出两个钟头,他就能看到识安两位高手的丑态了。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邪”也大致如此。就算更升镇的“那东西”是个失败作,也不是符行川这种正常人类能应付的。
魏化谦稍稍放松神经,躺在木桌旁的沙发上。
他咬破手指,在眉心画了个血符,又开始回味那段震撼人心的记录。
和资料散失的识安不同,蚁穴里留有红衣人的影像。壁画不过是用以参照的“照片”,更重要的信息,全被沉没会仔细地转运去了别处——
那是贯穿几百年的,与“红衣人”的对话。
作为海谷分部的管理者,魏化谦第一时间观看了那份记录。
……
一千三百多年前,盛夏,荒原。
树杈间瘫着一大坨黄粱,瞧着像个色彩斑斓的软垫。那人斜倚在黄粱上,怀里紧紧搂着吃了一半的西瓜,正在努力通过眼洞读话本。
那人脸上扣着个写满符文的面具,身上裹了两层红布,挂了横七竖八的古怪封印,只是勉强露出一点人形。饶是如此,那股逼人的煞气还是在四周侵染出一片冰寒。
那时是夏日,可树木的枝叶迅速枯萎,叶面表面结出一层薄霜。
树下躺了一群肥肥胖胖的邪物。要是换成动物,场面兴许还有几分喜人。然而改成那些形态狰狞的玩意儿,画面只是添了几分惊悚。三四个带着娃娃头罩的小孩躲在树后,巨大的头罩露出大半,夸张的笑脸沾满尘灰。
沉没会的使者恭敬地跪于树下。
“……钟异大人。”那人小心翼翼地呼唤。
“钟异大人,钟异大人。”树上人半天没反应,沉没会使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压抑的烦躁。
“钟异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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