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明月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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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望向她，与她安静对视。</p>

此刻凡人化形，他是有眼眸的，只是如墨般乌黑的眼眸，透着雾霭般的深沉。</p>

他仍目不能视，却又叫清禾隐约有种，他正在注视自己的错觉。</p>

“不是这样的，”她摇头，“我想和您原形共处。”</p>

这种化身，还是有些陌生。</p>

祓神明白她指的是何种形态，并不多做言语，只是瞬息间，骨肉变幻，平平无奇的黑发冷峻男人，已重新回到瑰丽耀眼，姿容为天下冠的神灵之貌。</p>

神灵微垂眼眸，仍然沉默而清冷。</p>

仿佛在向她无声询问，还要如何？</p>

少女并不言语。</p>

清禾抬起眼眸，望着身前远比她高大的神灵。</p>

她当然还有想做的事情，可她讲不出口。</p>

踌躇间，只能无声的注视着神灵。</p>

她的眼神，仿佛湿漉漉的幼鹿，令人心脏都软了下来。</p>

少女罕见有如此表现。</p>

她总是积极坚韧，阳光灿烂。所以就连清禾自己，也知道表情一定很不好看。</p>

好在祓神目不能视，她可以稍微那么不顾忌形象，让自己的表情更顺从本心些地放松下来。</p>

只要声音完美无缺。</p>

只要内容无懈可击。</p>

她就绝对不会被看穿。</p>

正如此想着，她忽然听到，姿态沉静清冷的神灵，发出一声低缓轻叹。</p>

她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游移，正寻思哪里不对，忽觉身前光线微微一暗，高洁瑰丽的神灵俯下.身，遮住了她眼前的光线。</p>

他比她实在高大太多了。</p>

“祓神大人……”</p>

迅速拉紧的距离令她有些慌乱，正准备后退一步，忽觉肩膀微沉，随后神灵微微使力，将她圈入了怀抱中。</p>

清禾：！！！</p>

此刻她呼吸之间，尽是神灵冰冷清净的霜雪气息。</p>

她微微睁大眼睛。</p>

这、这是——</p>

“你近日来，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于我。”祓神轻声道。</p>

“如你之前，想要交换拥抱，便直率地向我交换了承诺。”</p>

“为何如今反而踯躅不决？”</p>

清禾脑海一片空白。</p>

她没想到，祓神会如此直率地发问。</p>

“我、那个……”清禾支支吾吾，回答得含糊。</p>

迅速上升的脸颊温度，倒是格外明晰。</p>

神灵继续发问：“还记得你最初提出与我交换拥抱时的想法么？”</p>

态度并不压迫，不疾不徐地布开筹谋。</p>

神灵拥她入怀。</p>

那清冷凛冽的声音，便在她耳畔，带着少许清淡气息低低响起。</p>

清禾不能不回答。</p>

“当时的想法很清楚，就是很想被您紧紧抱进怀里，然后再反拥抱住您。”</p>

当时她感知到祓神所承受的痛苦与恶孽，觉得非常怜爱，心里难过，所以想和他拥抱。</p>

“仅此而已。”</p>

“那为何此刻，反而迟疑不言？”</p>

清禾无法回答，只是有些窘迫地微微挣扎身体，想要后退，为两人此刻微妙的情景留出余地。</p>

直至神灵轻声开口。</p>

“那这次，便换我来开口吧。”</p>

“我可以拥抱你么？”</p>

清禾整个人僵在原处，只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云朵上，轻飘飘的，感知不到实处。</p>

此刻若祓神松开她，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极其丢脸地踉跄。</p>

“我无有与你交换之物，只能许下承诺。不知一个承诺，是否能够交换到你的一个拥抱。”</p>

闻言，清禾终于不再装鸵鸟，艰难地从祓神胸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去看他表情。</p>

轻盈冰冷的丝滑布料，陆续摩挲过她滚烫的脸颊。</p>

这个举动，当真耗费了她毕生的勇气。</p>

她眼睫微颤，短暂急促的数次呼吸后，终于坚定的抬眸。</p>

对上了神灵空濛安静的视线，皎洁如云中清月。</p>

他不知已如此注视了她多久。</p>

清禾格外清楚地感知到，神灵此刻正一手托在她腰间，另一手轻柔而坚决地抵住她肩膀，不许她退缩半分。</p>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p>

这个认知，令她芒刺在背，手足无措。</p>

“你很紧张。”神灵又是轻缓询问，“你最近，似乎总在紧张回避我，为何？”</p>

鬼使神差地，清禾嘴唇微微翕动，竟吐露出一句连她自己也未曾意料的言语。</p>

“我……您是觉得，以前那样的我，更好么？”</p>

祓神陈述：“你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好。”</p>

“我觉得，最初让您另眼相待的，肯定不会是这样的我。”她小声道，“对不对？”</p>

视线又忍不住垂下来了，她是迟钝，却不是愚笨。</p>

“可是，随心而为的结果，就会是这样。”小姑娘有些沮丧地开口，“我没以前大胆了。”</p>

“你不再【大胆】，所以回避于我？”神灵仍是不疾不徐，平静中只透着些许疑惑，“我可有逼迫伤害你之行？”</p>

“从未有过？”</p>

“那是为何？”</p>

神灵音色沉静，仿佛引领她一路前往桃源处的泉水，她顺着他说下来，以至于所有答案，都指向了某个难以回避的问题。</p>

“因为……我开始在意我与您的距离了。”清禾喃喃道。</p>

“哦？”虽是疑问的口吻，但神灵语气仍然平和，听不出太多惊讶意味。</p>

“以前为何不在意？”</p>

“以前就当您是骸骨神灵啊，怎么样都可以，反正您是高高在上，被琉璃笼罩的明月，我是……隔着琉璃，试图擦拭尘埃的人。”</p>

祓神先因前半句微微蹙眉，而听到后半句时，这出乎他意料的比喻，终于让他有些动容。</p>

“这比喻，倒有些意境。”</p>

“最初擦拭掉琉璃尘埃，自然志得意满，动力无穷，即便隔着琉璃仰望月亮，也觉得很美。”</p>

因为最初，她只是单纯希望琉璃之月永远如此皎洁美好下去。</p>

“可擦拭的久了，人会出现妄念。”如此剖析下来，清禾终于找到了原因，“祓神大人……是尚清，尚清向我种下了妄念么？”</p>

神灵轻按她的肩胛玲珑之处，透着无声安抚。</p>

“既有妄念，那我便不再只看琉璃明月了。”</p>

“我擦拭了琉璃，可之于明月，又有何影响？”</p>

“我们之间仍然隔着琉璃。”</p>

最终，她微颤眼睫，想要垂下视线，承认那个藏于心底的原因。</p>

“现在我无法以平常心，隔着琉璃憧憬明月了。”</p>

“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变得胆小吧。”</p>

祓神短暂沉默一瞬，似是回忆过去种种，又隐隐恍然有所悟。</p>

“可明月若自古至今，只照一人，也只愿照一人。”祓神问道，“你待如何？”</p>

“那也是从天上照下来的。”清禾在他怀中摇头，“月亮还是月亮，我也还是地面上那个擦拭琉璃的人。”</p>

“那月亮要如何做，才算坠入人间？”</p>

“怎么可能。”清禾摇头。</p>

但她肩膀忽然一松，下巴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p>

神灵托住她的下颌，引导她抬眸，望向神灵面容。</p>

“所以我问，我的一个承诺，或者你可认为一个契约，是否能够交换你的一个拥抱。”</p>

“契约……”</p>

“条件你可随意要求。”</p>

清禾语气难以置信起来：“而您要交换之物，只是我的一个拥抱？”</p>

小姑娘惊奇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仿佛他上大当的痛心模样，感知到她的情绪，祓神不禁有些感到趣味地弯了弯唇。</p>

原本想再逗弄两句的。</p>

只是最终，还是含着淡淡笑意，说道：“当日你不也是以我的承诺，交换了一个拥抱么？怎么当日自然直率，今日便难以置信？”</p>

“……我……”清禾脸颊温度已然升至极限，她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我现在可能有点喘不过气，有点笨，我得想想，我得缓一下……”</p>

“出窍期了，还会如此么？”祓神惊奇。</p>

“我就是渡劫了怕还是会这样。”清禾对自己认知倒仍然清楚。</p>

“那你欲如何？不如先考虑我的问题。”</p>

清禾憋了半天，最后终究蹦出一个字。</p>

“好！”</p>

干巴巴得蹦完，她整个人还没有放松，准备再说两句“成交”之类的白烂话，为自己找补几分面子。</p>

可神灵根本没有啰嗦打算。</p>

他收紧手臂，全然满足了她想被拥抱，不留一点缝隙的愿望。</p>

是的。</p>

其实最开始，她那样迟疑地望着祓神时，所根本想要的，只是个确切的回应罢了。</p>

“拥抱，有令你好些么？”祓神问道。</p>

当日，她也曾如此询问过神灵。</p>

清禾有种乾坤逆转的荒谬感，但她和祓神不一样，是个积极好哄的人。</p>

所以她说道：“好些了。”</p>

神灵发出低低的轻笑。</p>

胸腔的震动，令她有些羞恼。</p>

哈？</p>

真当她谦虚一句，就是真的怂了么？！</p>

清禾开口道：“只是如此，可称不上相拥。”</p>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抱于神灵后背。</p>

此刻她呼吸间，尽是霜雪天穹般廖远的气息。</p>

祓神便又收紧些，将她拥在怀中。</p>

“如此，方可称之为相拥。”</p>

她故作镇定，语气轻快而自信的说道。</p>

“确实，受教了。”神灵听起来很是认真的应道。</p>

“嗯，我也是补充一下这个交换罢了。”</p>

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p>

不过此时此刻，分明是祓神如抱枕般轻松环抱着她，可隐约中，她却当真生出了一种感觉。</p>

抬头隔着琉璃仰望明月的小姑娘，实现了梦想。</p>

所谓——</p>

明月入我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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