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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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能由我来承担，不伤害他么？”</p>

清禾露出担忧的神色，为难摇头。</p>

她原以为海绫罗会就此放弃，或者坚持到底。</p>

可海绫罗却问了最后一句。</p>

“那，可以让我与他一起消散于天地间么？”</p>

清禾：……</p>

接着，她弯起唇角，尽力露出温柔的微笑：“可以。”</p>

“那就开始吧。”</p>

海绫罗说道。</p>

“向祓神……天道大人祈祷。”清禾想起，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称呼祓神，天道的称呼与他们更熟悉。</p>

海绫罗顿时毫不犹豫地匍匐于地，向天地行礼，接着割破手腕，以自身鲜血做祭品。</p>

子苏在一旁，看得神情凝重。</p>

子苏身为鲛人少主，知道的上古隐秘，远超常人。</p>

虽然对清禾观感极好，但她身后的那位神灵……属实不可说。</p>

鲛人与凡人不同，更贴近自然万物的他们，深切感知过天道恩惠，也从未向神灵过度索取，至今仍留有天道祭祀香火。</p>

可万年前的大灾难，以及天道万年的沉寂，总归让他们对传闻中已是邪神的天道存有疑虑。</p>

而现在这一幕……</p>

天道大人，是在做好事吧？</p>

子苏想到。</p>

*</p>

海绫罗却不顾那些，她感受到似曾相识的冰冷注视。</p>

一直紧紧将她包裹的窒息、痛苦、哀恸情绪，如遭遇强烈日光的积雪，瞬间融化。</p>

但那种无感并非缺乏情绪的冰冷麻木，而是仿佛回到安心之处，轻盈的感触。</p>

她平生从未有过如此轻盈之时。</p>

她若有所感地回身，看到容貌温柔又清丽的鲛人少年，正向她无奈地笑。</p>

“大小姐，您怎么又不笑啦？”</p>

海绫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p>

贪婪的看，刻骨铭心的看。</p>

仿佛要将他的眉眼轮廓，深深刻在心底。</p>

恍惚间，海绫罗似是回到那个万里无云，天空蓝的格外澄澈的下午。</p>

少女伤痕累累地来到竹林湖边，望着湖水，忽然觉得跳进去也很不错。</p>

但就在她望着湖面出神时，湖中的倒影却被人打碎了。</p>

浑身湿漉漉的清丽少年从水里冒出头来，搅乱了一汪湖水。</p>

他目光好奇地望着她。</p>

“你是谁？”</p>

她如实道：“我是海绫罗。”</p>

“原来是大小姐，我听说过你。”少年说道，眼里没有她熟悉的轻贱蔑视。</p>

海绫罗发现他生有鱼尾。</p>

“我叫风屿，是鲛人逃犯。”少年嘿嘿一笑，“拜托您可不要告诉别人。”</p>

海绫罗从未被寄予过怀孕以外的期待。</p>

她说道：“好。”</p>

风屿是个温柔而明亮的少年，身为逃犯，暂时藏身于海绫罗的小院，前途渺茫，但他从未颓丧过。</p>

海绫罗不希望他走。</p>

“为什么呢？”风屿耐心地询问。</p>

“你在的时候，我很愉快，你不能走。”海绫罗并不懂得体贴这种情感。</p>

“好，我哪也不去，就留在大小姐身边，回报大小姐的收留之恩。”风屿脾气总是很好。</p>

他希望海绫罗能露出笑容。</p>

“大小姐和他们说得不一样，很漂亮，如果能微笑就好了。”</p>

风屿教她微笑，教了许久。</p>

可直到那日他许下承诺时，海绫罗才学会。</p>

“我们一起离开水遗岛，到我的故乡去！”</p>

“到南海更深处去！”</p>

鲛人眼睛明亮又温柔：“据说那里每天都有温柔的海风，天气也很温和，你一定会喜欢的。”</p>

“嗯。”冰人大小姐的回应总是如此冷漠。</p>

……</p>

“我现在没有在笑么？”她问风屿。</p>

“一点点，”风屿笑道，“但我觉得，您可以露出更大的笑容。”</p>

于是，海绫罗便露出了更大的笑容。</p>

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p>

湿润的水汽，与轻盈的气泡将他们包裹，簇拥着他们飞向天，飞向自由，飞向大海深处去。</p>

叮当。</p>

海绫罗站立的远处，掉落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p>

“鲛珠。”子苏叹息道，“乃是风屿遗留之物。”</p>

子苏正是为了回收同族鲛珠，带回南海，方才一路追踪来到此处。</p>

清禾拾起鲛珠，感受着其中充盈的，如水般的思念与哀伤，不禁一时默然。</p>

鲛珠之中，回荡着鲛人于风浪中自由自在的空灵歌声。</p>

“带回南海吧。”她叹息，将鲛珠给予子苏。</p>

“嗯。”</p>

但子苏站在原地，望着清禾，一时有些踯躅。</p>

他深深望着清禾。</p>

鲛人乃是亲近自然的生灵，信奉率真，因此他率性地表达出自己此刻的真实想法。</p>

“我需回南海一趟，下次历练，希望有缘再与仙子相逢。”</p>

“嗯嗯好的，有缘再会！”清禾笑眯眯地与他道别，又叮嘱子苏先行离开，自己善后处理水遗岛之事。</p>

她承诺过海绫罗，叫龌龊之人付出代价。</p>

这污秽不堪的水遗岛，是该松动澄澈湖水下的淤泥，看看都残留了什么渣滓。</p>

送别子苏，又将那两名早被神仙斗法震晕的婢女处理好。清禾这才叹口气，随意捡了处软凳坐下。</p>

“一会儿才要应付大的呢，我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等他们自己找过来。”</p>

神灵淡淡道：“却不知你累在何处？”</p>

“心累。”清禾心情有些低落，“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呢？”</p>

“好人自不会有好报。”</p>

“是哦，毕竟善神自己都在受苦。”清禾叹口气。</p>

“方才你怎代我应允海绫罗？”</p>

“从您提醒我，说她很痛时，我便觉得，您会答应了。”</p>

“投机取巧。”</p>

神灵态度一直颇为冷淡，似乎只是因为她始终坚持，祓神才帮助他们的。</p>

哎。</p>

但她真的很怜悯同情他们。</p>

天生冰人的少女，与短暂绚烂的海上蝴蝶。</p>

“有点像我们。”</p>

神灵问：“嗯？”</p>

“没什么。”清禾想起祓神不喜欢听这种话，“说我和子苏呢。”</p>

“哦。”</p>

果不其然，神灵不高兴了。</p>

看吧，迂回都生气，更别说讲实话了。</p>

“我那么想救她，就是出于……她和您处境有些相似的情况。”</p>

清禾很难不多想：“如今海绫罗的结局，很难说是否得偿所愿，但绝对称不上圆满。”</p>

那祓神呢？</p>

她能达成完美结局，令祓神彻底放下心中怨恨，再无黑化可能么？</p>

“你以为，他们二人为何会有如此结局？”</p>

清禾顿时来了怒气：“因为海青明那个畜生东西！”</p>

——“因为弱小。”</p>

神灵的自问自答，与清禾的抢答撞在一起。</p>

……</p>

微妙的尴尬。</p>

“你为何总爱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祓神冷下声音，“宽于律己，严以待人，你以为这样能进步么？”</p>

“那根本是偷换概念！”清禾惊了，“我被人揍了，难道还要怪我长得太欠揍。”</p>

祓神：“不。”</p>

“哦对，我还能向您场外求助，但是他们俩情况不一样嘛……”清禾心里堵堵的。</p>

她没憋住，还是忍不住道：“祓神大人。”</p>

“嗯？”</p>

“您看人应该更积极阳光一点，您看，风屿真心，是能唤醒海绫罗爱人的能力的。”</p>

“哦。”</p>

“所以如果有一日，我也死了，我想化成风，长伴您左右。”清禾说着说着就开始胡说八道，“我就每天都在您耳边吹呀吹，总会把您吹开窍的。”</p>

“不会有那一日。”</p>

“我又不是您，天下无敌，总会遇到危险的。”</p>

神灵平静道：“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p>

“真的么？”</p>

神灵不回答，当真只说一遍。</p>

清禾便露出委屈之余，又软乎乎躺平的微笑。</p>

“反正，我们现在一直在一起，那肯定不会有事。”</p>

清禾说道：“又想给您送东西表示感谢了，您想要什么呢？”</p>

“别去见那个鲛人。”</p>

“什么？”祓神说得快，清禾没听清。</p>

“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神灵冷漠道。</p>

那就是没听见嘛！</p>

不过清禾听到祓神说不让她见谁……大概是不让她见阎王爷吧？</p>

“您放心，肯定不会的！”</p>

她掷地有声。</p>

——居然和祓神的问题对上了。</p>

“再等等吧，”清禾托着腮，“等那些人来了，就该清理清理水遗岛，再问一问，那什么灵脉，仙人，是怎么回事。”</p>

“对哦，祓神大人，您认识那个什么净邪仙君么？”</p>

在祓神被广泛误认为邪神的前提下，这个净邪的名头，颇有些针对意味。</p>

“认识。”神灵淡淡道。</p>

“谁啊？”清禾好奇道，“厉害么？人怎么样？”</p>

“从前只会狺狺的走犬罢了。”</p>

懂了。</p>

战五渣，祓神以前的舔狗小弟，收拾起来很容易。</p>

不过，那也将是他们第一位直接，或间接对上的仙人。</p>

当今尘世的最高统治者之一，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存在。</p>

就在清禾已经开始谋划，要将水遗岛蒸着料理，还是煮着料理时，海氏的人终于姗姗来迟。</p>

“谁在里面？！家主大人？！”</p>

嘈杂纷乱的人声在前院展开，许多人都从那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味里明白了什么。</p>

“啊，该开始干活了。”</p>

清禾松松肩膀，从软凳上坐起。</p>

该她上场表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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