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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钦差左都御史金代仁,弹劾山西地方官员,欺君罔上、官商勾结、瞒私弄假,自布政按察二使以降,大小官员数十人,勾结边关将领,包庇以晋商范侯渠亢孔六家商贾,私贩火器盐铁、通交胡寇、欺行霸市,以致我大军兵败亦不剌,臣初闻之,夙夜心寒,寐寐难安,每每思及我前方将士,呕心吐血,不敢逾加定夺,特据实承奏御前,望陛下悉知。”
金代仁的弹章要比冯恒石的奏本早到半日,一经宣读,不止满朝惊夙,很快就像一阵风刮遍南北,传遍整个大乾官场,就连市井间,都有奸臣卖过的传闻。
总有奸臣想害草民。
这大概是朴实的百姓心中野蛮而又不讲道理的通俗想法,事情发生在山西,可偏偏经有心人的散布,让天下悉知咱们的当朝次辅东来公,就出自山西父母。
百姓不会多问为什么,更不会深究真假,跟风吃瓜是一桩,痛心疾首更是真的不能再真,没人比他们更爱这片土地了。
“臣礼部尚书兼山陕总督冯恒石顿首谨奏,臣至山西不过月余,布政使王弼辅迷返,言称与当地官员勾连,庇护晋商等几家大姓于贩军备盐铁往来边关内外,至日前老营堡巡检事发,自知罪孽深重,有负圣恩,惶惶不可终日,遂自行投桉,招供贪腐官员总计三十六人,并将以往关凭文书账目等证物奉上。鉴于北征大军亦不剌新败,朝中彻查火器走私一桉,臣临行前,内阁大学士傅轼曾谆谆嘱托,臣至山西,当以保障大军后方稳固为首任,凡一经察明有勾连胡寇着,严惩不贷。”
“谋国之嘱,社稷之托,臣不敢轻慢。诸人所犯罪行,若不严加惩处,不足以昭日月。然臣再细思,如至察到底,未免因小而废大,贪腐官吏商贾不过笼中硕鼠,然北征大军粮草押运十之有三出自六家,是以不得不暂缓天威。今臣已辟常、王、乔三家运粮北上,以折兑六家之缺,假时或可代之。”
“另,据王弼辅供认,此番违禁走私,以潞安知府傅辙,辽州知州傅萍、霍州知县傅海棠三者,均为地方望族傅姓皆有涉桉,因事关重大,臣已暂将众人收监在衙,特此请旨明示。”
接连两封奏章,矛头直指山西官商,如果说金代仁的弹章众人还保有疑虑,那么冯恒石的奏本确实彻底坐实了此事。
傅东来在第一时间便入宫请罪,摘下纱帽,欲辞官谢罪,帝不允。
“都到这个时候了,金代仁还不忘耍滑,这个老泥鳅。”杨佋在知道金代仁弹章中的内容后,忍不住发出鄙夷之声,就连他都有些看不上金代仁,想要得道哪有不付出的,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一副瞻前顾后的模样,只字不提那位。
穆鸿笑了笑道“你啊,还是年轻。”
杨佋看了穆鸿一眼,没有反驳。
“若是换做我,也会这么做,傅东来毕竟是傅东来,当朝次辅,声名冠绝天下,想要搬到他”穆鸿摇了摇头道“何其之难。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最好的做法就是公事公办,不偏私任何一方,可进可退。”
“外甥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金代仁这种人,将来必不可大用。”杨佋说道。
穆鸿点了点头“不错,你是要坐理天下的,如果人人都似这般耍滑,那你的皇位也坐不稳,治理天下,就需要像傅东来叶百川冯恒石这样的,为名所困,俯首一生。”
“不过话又说回来,朝堂之上若尽数都是傅东来冯恒石之流,那你这个皇帝也坐不稳。你且看当今这位,重用傅东来,却不给其高位,让一个什么都不干的杨景死死的压着他,这既是警告,也是以备不测。”
“再说钟山书院一党,皇帝果真不知这些酸腐除了高谈阔论,别的一概不知?可却依旧迁金代仁如今,还许以左都御史之位,这同样是一种均衡,让清流介于新旧之间,既能缓冲彼此的矛盾,也能相机而动,一但下定决心对付一方,那钟山党就是压垮另一方最后的稻草。你呀,还是要同你的父皇好好学学,尽管在我眼里他远称不上圣明,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外甥明白。”杨佋谦逊应下。
“接下来就看杨景和王子腾的了,杨景继承了李恩第留下的遗泽,旧派的官员都投到了他的麾下,这会儿估计正磨刀霍霍呢。一但新旧之争重新挑起,你在朝堂上的根基也就成了。”
“杨景此人”杨佋皱眉道“外甥总觉得,他不是傅东来的对手,而且,先是做了七八年的应声虫,又是三四年的泥塑,不知道他心中还剩多少血性和果决。”
穆鸿示意安心道“他你就不用担心了,此事由不得他。”
“舅舅似乎另有安排?”
穆鸿摇首,缓缓说道“要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你如何去控制他,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而是不断放大的他的私欲,顺势而为,让他不得不往前走。”
“李恩第此人,你或许并不了解,他出身低下,入仕前曾在青楼靠给歌姬写词为生,更是一路乞讨入京赴考,名声着实谈不上有多好。可偏偏此人却是个大孝子,为了给他李家留后,足足取了二十八房姨太太,每年都要抽出时间南下祭扫坟茔,他家的李氏祖坟修葺的都快赶上黄陵气派了。”
“可偏偏他的老子娘被挖出来鞭尸,或许他可以忍受首辅之位被夺,可绝不会容忍自家的先人被搅了安宁,还无动于衷的。你说这笔账,他会算在谁的头上?”
“傅东来。”杨佋澹澹说道。
“嗯。”穆鸿点了点头“都说姓傅的杀伐果决,刀下从不留人,可到底是留下了李恩第这个前任首辅。李家手里掌握着多少官员的把柄罪证,连我都不敢妄下定论,别看如今在家归养,他的心,可从未离开过京城。”
“既然如此,那为何他连反抗都不曾,就灰熘熘的离京归乡?”杨佋不解道。
“因为没有胜算。”
“他的落败,不是败在傅东来手中,而是皇帝不再需要一个能和皇权对抗的首辅了,他不走,只怕连那根独苗都保不住。他手中掌握的那些人,想要帮他坐稳首辅之位是不可能了,但用来对付傅东来,帮咱们铺平前路,确实易如反掌。”
“是以,不管杨景心中是怎么想的,都由不得他,他以为李恩第的那些遗泽是好拿的吗?”穆鸿奸诈的像只历经世事的老狐狸,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至于王子腾,经过此事,他和傅东来时彻底的不死不休了,不把傅东来从次辅位子上落下来,他绝不敢回京。”
三日之后。
时嘉德八年,十月初一。
大朝会。
福建按察副使吕大瓮上疏,言称“内阁次辅傅东来,欺上瞒下,借新政之由把持朝政,打压异己,朝中官员每必曰新,不然便远方千里,终年不得再回中枢。”
又言“新政借开海之由,大肆敛财,为此不惜打压地方百姓,与民争利,海关引一出,被新政一派官员把持,每获一引,先抽三成引利,以致江南商获难行,家毁业败者不知凡几。”
浙江新昌知县泣血顿告“绍兴知府傅斯年,仗其族叔为当朝次辅之威势,苛加赋税,鱼肉百姓,绍兴治内,凡县官员如有不出‘孝敬’者,视之为‘外’,凡以财源开路者,必称‘兄弟’,‘外县’则多加摊派,或有失期冗赋不足者,当廷杖责,官员苦不堪言。”
又有称“外官几番累本进奏,俱被搁置不理,傅家叔侄阻断内外,蒙蔽圣听,地方官吏有苦难言,有冤难伸。”
四川叙州知府奏本,称“布政参议张子辰,以改土归流为由,行苛虐屠杀百姓之事,叙州十寨川民仅存起四,漉血遍野,百姓尽数逃离本乡,或入山中采薇为食,甘当野民。”
言情
朝会上,皇帝大怒,拂袖而去。
当日,旨出华盖殿。
“着山西总督冯恒石依律严办,凡山西地方罪官,不必押京再审,就地处斩,左都御史金代仁急速回京。”
又令“福建按察副使、叙州知府、新昌知县,不思上报君恩,攻讦朝廷重臣,即刻罢官为民,永不起复。”
嘉德想要用雷霆手段将此事压下,否则一但蔓延开来,便是他也阻止不了百官的弹劾。
傅东来不能动,不是因为君臣私恩,而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只是尽管嘉德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给了冯恒石相机专断之权,但依旧低估了旧派官员的决心和胆气。
旨意一出,不说外省,便是京中官员都义愤填膺,留在京中的旧派官员毕竟少数,此中大半都是以清流为首,开始攻讦傅东来弄权罔上,蒙蔽圣听,甚至不惜扣上一顶“奸臣”的帽子。
可以想象,等旨意一但传开,必定是内外人人喊打,一时间傅东来的次辅之位,如同坐在了火山口上。
“陛下回护之心,老臣不甚犬马怖惧之情。还请陛下以朝事为重,罢臣之职,戴罪下狱,以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吧。”傅东来几欲涕泪老声呜咽的说道。
嘉德心感烦躁道“爱卿怎不明白,他们这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冲着新政来的,是冲着我大乾的百年基业来的。朕一但退步,他们就会得势而进,如今逼着朕收回成命,罢你的官位,那下一步呢?”
“是不是就要朕再下一次罪己诏,要对新政动手?你,叶卿,冯严宽,严华松,是不是都要一一罢去?”
“朕不能退,朕倒要看看他们难道还能闯进宫来,逼朕退位不成!”
“陛下!”五十八岁的傅东来跪步进前,再次叩首道“陛下如何看不明白,臣若不死,这些人就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新旧两方在朝中争斗起来,老臣被千古唾骂死不足惜,可陛下和新政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如以老臣一人之性命,换取新政的存续,老臣死得其所啊陛下。”
如果说起初嘉德对周兴的奏本还有一丝疑虑,可到了此时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哪里是彻查走私火器一桉,分明就是向他逼宫来了,到底是谁埋下这么一步大棋,把他和傅东来都装了进去。
王子腾?
嘉德摇了摇头,王子腾是与傅东来政见不合,可仅凭他一人,还闹出不这么大阵仗,不见这次的事情没有一个勋贵出面。
反倒是那些被贬出京的官员
徐遮幕、李恩第、王子腾、史鼎、杨仪、金代仁、杨景、顾春庭,一个个的人名在嘉德脑海中掠过,死了的,或者的,都没有放过。
在想到李恩第时,嘉德的眸光微微停顿了一瞬,可前任首辅再是身威势重,到底已经告老,留下的香火之情还有几分则未可知。
金代仁?
不会是他,起码他不是主谋。
顾春庭也不可能,此前一直在翰林院任职,朝中的事情一向少掺和,而且顾春庭能为侍讲学士,还是他登基后下的一步闲棋,否则也不会轮到他升阁,这些年来,顾春庭也都兢兢业业,并无什么可疑的地方。
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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