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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过一场小雨,早晨已经雨停。刑场上聚集的人更多,今日正是惩处吴国大将军的日子。太初宫西侧是商市,刑场便设在商市旁边。中间的场地上放着一个像砧板一样的木墩,正是斩刑之地;前方是敞着的、准许商贾百姓围观,并能起到监督验明正身的作用。但是两侧有藩篱阻挡、因为磔杀要分割罪犯,不想看的百姓、便看不到里边的场面,不过开了一道小门,若有人专门近前探视、也能看见。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污,阴冷潮濕的空气中,喧闹的人群、有种乱糟糟的感觉。孙峻被绑在柱子上,心中就像这环境一样乱,复杂的感受冲击之下,有时候他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中间的佐吏开始当众宣读罪状文书,忽然传来一阵哗然之声。孙峻扭头看去时,便看到了砧板前方滚落的东西、一张脸好像正对着他;那脸上并没有恐惧扭曲的模样,反而是眯着眼睛、仿佛有种陶醉般半睡的表情。喧哗的噪音、诡异的场面,让孙峻只觉手脚冰冷,吓得拼命挣扎了几下。周围的火盆里点燃了柴薪,火光之中,好似有一种阴曹地府的气氛。但孙峻随即明白过来,这帮人点火、是为了防止他被冻麻木!很快又有人上来,把他的衣裳割开撕掉了。堂堂大将军,便这样当众赤身。“别动!”一个大汉用吴国口音说道。显然晋军中没有会磔刑者,这是从建业官府找来的人,毕竟行刑者若没有技巧经验、很容易直接把人割死。孙峻四肢动荡不得,嘴并没有被堵,但他此时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瞪圆双目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浑身綳緊下意识不敢动弹。不过刹那间他又回过神来,迟早都要死、还怕他们割错了位置?这时又有个北方口音道:“听说汝在吴国有残曝之名,怎地如此丢脸?”另一个声音道:“对付别人,跟自己承受哪能一样?”孙峻这才感觉到腿上热乎乎的,却顾不上羞辱。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听着两人的谈论,他们竟然十分淡定。孙峻也是明白的,这种从上到下、有文书定论的明正典刑是这样,没有人会为恶行负责;反而是孙峻自己干的一些事,会算到他一个人的头上,所以束手束脚;即使他已有所克制、以前很多想做的事都忍了没做,如今失败之后、依旧逃脱不了报復!早知如此,何必克制亏得慌?孙峻心中满是绝望、宛若掉进了冰窟,许多人参与的事件,简直就像偌大的器械按部就班,什么讨饶、辩解全都没用了。行刑者开始准备动手,孙峻立刻瞪大了双目、眼睁睁地看着刀子靠近,很快他便因脖子受缚、而无法低头,刀子消失在了视线内!还没碰到他,他就大喊道:“救命!不要……”接着冰冷的触觉传来,孙峻浑身都是一颤。有时候不小心割破了一点皮肉、也能让人痛得钻心,何况磔刑的伤口入骨之深?顷刻之后,孙峻忽然“啊”地一声惨叫,只觉周围白雾腾起、顿时晕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孙峻听到了“哈哈”的声音,悠悠醒转时、还以为自己到了阴间,但伤口的剧痛立刻传来,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立刻又被眼前的画面吓到了!只见藩篱小门之外、一个人下半张脸全是血,正站在那里狂笑,不是诸葛竦是谁?孙峻的砷吟声,让诸葛竦看了过来,诸葛竦立刻仰头“哈哈哈”狂笑,又指着孙峻大声喊道:“吾还要把汝的头骨做成酒器!”孙峻身上疼得只想来个痛快,听到这里,竟连一了百了的愿望也被打破了,不得安宁的心情涌上心头。他大张着嘴,明知哀求也毫无作用,恐怕反会遂了仇敌之愿。当初怎么就漏杀了这个诸葛竦,他嬢的!孙峻咬着牙、接着张开嘴,终于喊出了声,只得骂道:“老子做鬼、来找汝,哎哟!”门外探视的人中,还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张望,孙峻也隐约认了出来,那不是朱公主吗?再次与朱公主见面之时,他竟是现在这幅模样!但此刻孙峻早已顾不上脸面。刑场右侧这边的孙峻、认出诸葛竦之后,至少能想起自己的一些罪行。另外那边的石苞、却是非常不服气,他刚被绑上架子、满脸的凶狠怒气,依旧在拼命反抗;士卒们为了防止他当众乱骂,连嘴都给他堵上了!不过相比之下,在石苞这边围观的人稀稀落落、着实少了许多。大伙都聚集于孙峻那边议论纷纷,除了孙峻在建业的身份名气更大,毕竟是吴国权臣;人们也对诸葛竦的表现、也更感兴趣。少年成名的诸葛恪被屠戮全族,仅逃走的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回到了建业,终于大仇得报!这样清晰起伏的事件,必定会流传很久,人们当然要亲眼见证这个时刻!而那个石苞则无多人理会,他一个降将、平常在建业名声不显,也没得罪什么大人物,死了就死了。但正因如此,石苞才非常不满,木架都被他折腾得“哐哐”直响;此时他看起来,竟比平时更加可怕!可惜石苞说不出话来,无论是喊冤、还是咒骂都不成语句,只有“唔!唔……”发出的声音。但不管他怎么瞪着怒目、或是满腹冤屈,周围的官吏士卒都不理他。一个文吏犹自展开文书,宣读起了他的罪状。叛國、婬杀附农、致残侍女等。几乎没什么人听文书的内容,反而是藩篱小门外面、有个残废女子听得很仔细。她的右臂下方空荡荡的,有些蓬头垢面的样子,但看得出来十分年轻。文吏念的之乎者也、她自然听不懂,但听到为司马师倒酒的侍女、被无故砍手致残时,她便听明白了。女子先是感觉很吃惊,没想到石苞的罪状里、竟会专门写出这一条!接着她便埋头哭了起来,咬着牙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与那边狂笑發泄的诸葛竦不同,女子这个样子、根本没有人发觉。这时却有个人走了过来,女子抬头看一眼,见是一个身材长壮、相貌气度不俗的年轻汉子,身穿旧褐袍、发髻上戴着头巾,打扮得有点朴素。但他腰间挂着长剑,并且身边跟着青壮随从,应该是大族子弟。女子下意识地心生惧意,立刻埋着头躲开。不过她很快又想明白了,现在她已变成这幅模样,真正能伤害她的人、已经不是大族公子,因为那种人对她不再有兴趣;此时反而是乞丐流民之类的人,会想办法抢走她,毕竟是个女的、而且年轻。晋军将士只抓了石苞家人,府上的奴仆侍女都没动,这个女子也还住在石家。她被砍手之后、依旧在石家做杂活,做得慢、食物也少;不久前晋军分了她一点钱财粮食,可以暂且在府邸上、等着家里人来领走。不过她父母已经不在、亲戚多半也不会要一个残废。这时那年轻汉子竟又靠近了几分,好像在观察她的残臂。那人轻缓地开口道:“听说此犯残曝,待客之时,稍有差错,便将斟酒侍女的手砍了?”听口音应该是晋国人、最近建业城到处都是晋人,女子低着头“嗯”了一声。那人说道:“真是罪有应得。汝便是斟酒的侍女?”女子脸上还有泪痕,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没吭声。那人又好言问了一句:“汝之后作何打算?”女子听他说话温和、似乎又有些同情之心,她便咬了一下牙,接着颓然地小声道:“会被流民乞丐绑起来,凌辱打骂,直到听话为止。”那人沉默了一会,转头对随从道:“罪犯家中无处可去的奴仆婢女,不用赶走,过段时间安排个生计。孙峻石苞等人干的事,与那些人没什么关系。”一个大胡子年轻随从恭敬地揖道:“喏!君请放心,仆等定会妥善处置。”女子听到这里,猜测这个年轻汉子、应是晋朝的官员。听晋国官员的言语,这敌国之人、竟更懂得吴国黔首疾苦?女子忍不住又悄悄看了那人一眼。藩篱里面传来的闷吼声、以及“哐哐”木架摇晃的声音,女子壮起胆子,稍微靠近小门、往里探视了一眼。那年轻汉子居然朝旁边让开了一点。女子只看了一下就躲了回来!最可怕的不是血猩的场面,而是刑架上的人,此时还很凶狠恼怒、一脸怨恨,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像是要暴起杀人一样。旁边的年轻汉子、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忽然说道:“我看他到死也不知罪孽,但别管他服不服,人都会死、会被消灭,还怕他做甚?”女子忍不住再次抬头,眼睛里露出感谢之色,点头“嗯”了一声。年轻汉子又问道:“此犯还瘧杀了一个庄园上的农户女,农女之弟此时活着?”女子答道:“妾知道此事,不过他们都死了。”年轻汉子听罢没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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