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叵耐灵鹊多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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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骆姑娘,你爹目前没事的。尚可喜想必知道了他是这次的幕后主使之一,如果他被尚可喜抓到,肯定会五马分尸、四方传首,绝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的!”
江闻如此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可骆霜儿却微蹙蛾眉,要不是韩王青刀如今插在了江闻腰间,可能已经上演一刀封喉了。
江闻察觉到了一丝杀气,连忙补充道,“骆姑娘你别误会,我没有在诅咒令堂的意思,只是你不知道李行合的下场罢了。”
江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据闻李行合这个王府肱股,半个月前被尚可喜拉到中军帐前千刀万剐,还刀刀避开要害,足足剐了三天三夜,最后才一刀斩首,将首级拿来祭旗。”
江闻还没想通李行合这个江湖骗子,为何如此遭尚可喜忌恨。就算是他用计不成反落圈套,似乎也不应该落得这般卸磨杀驴的下场,除非这件事他也牵扯其中,害得尚可喜一步步落入了如今的田地。
民间关于李行合的消息,如今也是甚嚣尘上,甚至流传出种种不同的版本了,什么李行合勾结反贼里应外合,什么尚可喜有龙阳之好因爱生恨、乃至于李行合身具二势玷污了世子之信,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却似乎都解释不了李行合被处以极刑的原因,也就不说出来污染耳朵了。
想到这里,江闻倒是又想到了另一个民间传闻,连忙献宝似地对骆霜儿说道。
“霜儿姑娘,要说这次除了反王人马齐聚广州,最令世人震惊的还属大明长平公主,也携带着崇祯皇帝的遗诏现身,而这位长平公主,居然就是你紫衣姐姐的师父五枚师太!”
被江闻无形中转移了注意力的骆霜儿,终于略微沙哑地开口说道:“五枚师太?居然会有这种事?”
江闻缓缓颔首,摸着下巴说道:“千真万确,如今就连崇祯遗诏的字句都被人传抄誊写,传遍州郡,沸沸扬扬不可断绝,想必有更多人会趁势而起,让清庭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骆霜儿脸上微微露出喜意,可过了片刻,娇憨面容又带上了懊恼之色。
“那又如何?崇祯皇帝生前都无法平定乱局,难不成死后反而能一诏安天下?爹爹如今卷入其中,只会过得更加如履薄冰……”
江闻却嘿然一笑,露出了一丝狡黠的模样。
“霜儿姑娘,这就是你错了。如果说崇祯皇帝的真遗诏,那肯定派不上用场的,可如今半壁江山流传的假遗诏,却说不得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假遗诏?”
骆霜儿杏眼微睁,似乎不明白江闻的话是什么意思,低声问道,“你又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遗诏是假的呢?”
江闻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关于这里面的细节确实很难解释,而且历史上关于崇祯遗诏也有多种说法,纷纷扰扰难以言状,内容也各不相同,比如清朝修的《明史·庄烈帝》中记载为:【御书衣襟曰:“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这个说法大概是引自《甲申纪闻》。
但在一本书名很是相似的《甲申纪事》中则写到:【二十二日,贼搜得先帝遗弓于煤山松树下,与内监王承恩对面缢焉,左手书“天子”二字,身穿蓝袖道袍,红裤,一足穿靴,一足靴脱,发俱乱,内相目睹,为予言也。】
要知道《甲申纪事》的作者赵士锦在崇祯十年中进士,长期在京城为官,城破之时也身处BJ,说法显然更加合理,毕竟崇祯是形势危急逼上绝路,不要像会随身携带笔墨诏书的样子,更不可能咬破手指写这么多字,如此仓促间留下两个字表明身份方才合理。
更重要的是,《甲申纪闻》作者就是《三言两拍》的作者冯梦龙,由他汇集记载甲申之年史事的诸多野史稗乘,稍加编辑而成的,小说家当惯了总是容易自行创作。
但小说家的笔毕竟不同凡响,这个传播的最广的说法进入民间,甚至演变成了【文武百官刀刀斩尽个个杀绝,休要伤我城中百姓】,越来越不像一个皇帝所说。
再细细品味一下,前个说法里的崇祯帝明显有甩锅的意思。一口一个上干天咎、诸臣误朕,说到最后似乎还在放狠话,坐实了一个刻薄寡恩、穷途末路的昏君形象。那么清朝修史为什么采用这个说法呢?
这一切不过是面褒实贬,为了在这段文字后面加一句【迨至大命有归,妖氛尽扫,而帝得加谥建陵,典礼优厚。是则圣朝盛德,度越千古】,厚着脸皮狠狠夸自己一番。
面对江山都失去的崇祯皇帝,他既然知道大势难回,不可能嘴硬到说出传唱民间的至理名言,更不像是会说“休伤百姓”这种软话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他所想的一应该是身后事,二则应该是继承问题。自己死了不入陵寝,类似于下个罪己诏,也不用为我收尸,而让群臣去辅佐太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这是事关正统的问题怎么也比指责大臣更应该写进遗诏里才对。
因此江闻看来,这世上如果真有崇祯遗诏,那么最接近事实的应该是第三种说法,也就是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里说的:【衣袖墨书一行云:“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又一行云:“百官俱赴东宫行在。”此余闻之周中官自内出亲见之者。】
可在如今的传言中,长平公主手持遗诏的内容,显然揉杂了《甲申纪闻》的皮和《甲申核真略》的骨,遣字造句多有考究借鉴,合起来就是在保证真实性的同时回避了正统问题,并且采用了民间流传度最高的一种说法推波助澜,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换句话说,崇祯若有这本事,就光靠着这手糊墙挖坑的精巧功夫,也不至于成为殚精竭虑的亡国之君,孤零零地死在老歪脖子树上!
“骆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这道圣旨真也好假也罢,你以为真的有人在乎吗?”
见骆霜儿不太相信,江闻笑着想要抬手,才想起他骨折的右手正僵缚着,靠树枝和湛卢剑缠打成夹板,还慢慢等着愈合。
“《左传》里讲得很清楚了,‘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假圣旨里信誓旦旦地说,【贪官污吏,乱臣贼子,天下之人奉诏皆可杀之】,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大的名器吗?”
江闻在树洞中哈哈大笑,震落一地枯枝,“如今外面沸反盈天,这道圣旨无异于火上浇油,写出这份圣旨的人野心,看来不止于掀翻尚可喜的广州宝座,还打算把天下也闹个底朝天!江某从这份假遗诏的字缝里看出了四个字,倒是让我也有几分心动了!”
江闻没有看过那份假遗诏,也不知道五枚师太为何愿意配合演这场戏。可他知道,只好天下人愿意相信它是真的,那就够了。
比如在尚可喜眼中,如今死去已久的崇祯,将借着遗诏化身为最恐怖的幽灵,给他带来的将是永远也无法抹煞的压迫。
刺穿了基督的朗基努斯之枪,血流在地,就是化不开的原罪。在此时的伦理观念中,弑君也是一种罪不可恕的行为,历史证明哪怕是杀害名不正言不顺的“伪帝”、“太子”,也要付出惨烈的代价,逼死崇祯的李自成如是,追杀绍武、隆武的李成栋如是,马上将要斩杀弘光的吴三桂如是,就连指鹿为马杀了太子朱慈烺的摄政王多尔衮,似乎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恍然今朝,昔日的长平公主带着遗诏出现,意味着皇权的“骨”与“血”,他尚可喜若不杀,清庭绝不会轻饶,而若是杀了,天下也在容不得这个沾染“血”的屠夫,无数人都将拥有对抗他的借口,因此不论结果如何,尚可喜都将离他梦想中的“永镇天南”越行越远了。
而对正在血战广州的人们来说,这与其说是崇祯遗诏,不如说是一份难产已久的政治纲领。时至今日终于迎来弘光、隆武、绍武、永历等势力的联手,也向闯王遗部了证明自己造反的决心
——你们看,我们这次是真心造反,不留后路,如果你们也不想被围困剿杀,这就是你们最后机会了。
总而言之在顺治十七年,这个清庭如排山倒海扫荡天下的时段,苦清已久的造反者们终于联合起来,发出了他们的呐喊。
江闻唯独所没想到的是,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竟然发轫于清兵在武夷山中的一场惨败。
树洞之中,骆霜儿静静不语,静谧的脸上似乎映照着江闻纷繁复杂的心绪。骆霜儿瞥见江闻仍带着露水的衣襟,猜到他必然是白天守着古树,夤夜才四处打探,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没心没肺。
时隔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一声轻悄的问询传来。
“那我爹爹,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吗?”
江闻愣了一下,看见了骆霜儿诚挚的脸庞,索性抬高了些许伤臂,一语道破天机。
“大小姐,少胡思乱了,我现在伤还没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武功全失,就算回去了也只会添乱,抓紧时间好好养伤才是真的。”
江闻不再搭理她,留下了腰间的韩王青刀,便转身走出了树洞翻身跃起,顷刻间又依靠着树干,倜然于枝头。
面对着日益复杂的时局,虽然江闻并不看好他们的前景,也能猜到此次必将困难重重,但在这些人中,他知道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李定国的反清之志。
一年前,李定国地策划了磨盘山血战,倾尽兵力歼灭数千清军,换来了抗清战场上最后一场大捷,却再也无力回天,只能带兵迂回袭扰于云南缅甸之间的丛林,他注定的结局,本是郁郁不得志地死于郊野。
可如今五羊密道的出现,让李定国突然又有了戮力回天、一雪前耻的可能,他既然敢带着永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人马赶赴广州,就绝对没有苟且偷生的想法。
江闻微不可查地笑着,借着现下的寸心如镜,很多事情可以慢慢考量。
志士尚存如此胆量如此手笔,这让他犹为欣喜,不推一把实在是说不过去。自古求死之人最不容易死,可像他和骆霜儿这两个求生之人,想要安稳度过时日,恐怕还得多费一番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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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堂堂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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