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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真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摩拳擦掌,登时便欲去撞头顶的门。然而身旁始终一语未发的祁子隐却突然拦下了他,随即摇起脑袋,示意同伴们稍安勿躁:
“如今时机未到,不可硬拼!待船驶入了晔国境内,无须樊大哥动手,他卓修阔也再嚣张不起来了,你们信我这次!”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海水也已经由一片如墨的青蓝渐渐变作了浑浊的黄色。前方已经隐隐出现了夜梁平原崎岖的海岸,甚至连高低起伏的彤炎大山也渐渐映入了舰上众人的眼帘。
恰逢此时,祁子隐终于提出自己想上甲板去透透气,看看故国的河山。
或许是觉得如今已入晔国海域,不必像先前那般小心谨慎。又或许是想要在抵达都城之前,最后羞辱一番这个自称为晔国少主的年轻人,卓修阔竟破天荒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命人将已在舱下闷了许久的一众囚犯带上了甲板。
许久不见阳光,祁子隐不得不紧紧闭上了双目。此时的他面色已变得十分苍白,然而似乎觉得不能让自己于卓修阔面前失了气势,在适应了强烈的阳光之后,他便将胸脯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高,昂首阔步向前行去。
只是,白衣少年的到来似乎并没能吸引到舰上士兵的注意。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缓缓出现在左舷的一片凸入海中的半岛上。
晔国沿岸多渔村,富庶的村落掩映于桃红柳绿的海岸边,曾是往来的大小船只眼中一道赏心悦目的独特风景。然而眼下,舰上众人所能瞧见的,却只剩下成片黑褐色的焦土,以及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坍塌瓦砾。
即便距离成晔两国交战已经过去了半年光景,但这片饱受战乱荼毒的土地上,即便历经春夏两季的雨水滋润,却仍难从焦黑之中,萌生出一星半点的绿色。
偶尔,还能见到岸边有些衣不蔽体的流民,低头捡拾些臭鱼烂虾果腹。远远瞧见有舰船开过,他们非但没有如往常那般欢呼相迎,反倒似见了鬼一般,立刻躲得不见了踪影。
满目疮痍的故国,令吹在人脸上的风也变得萧瑟起来。而今舰上的一众将士里,有许多人不忍再看,偷偷转过脸去长吁短叹着。更有人则低垂着脑袋,竟是暗自落泪。
然而卓修阔却好似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一心只想着该用何方法将祁子隐等人送入宫中。此时他正端坐于舰艉的将台上,命令文书官一遍遍修改着即将送去晔国王宫的函笺:
“微臣不才,机缘巧合之下,于北方汪洋之中寻得一处海寇巢穴,连年苦战终生擒此要犯。不敢擅自处置,故而亲自押送入宫,听候国主发落……”
“将军,那孩子面容已然尽毁,就算他说自己是晔国少主,可若是国主不认又该怎么办?万一弄巧成拙,我们岂非反会犯下欺君之罪啊!”
文书依照对方口述,将书信草稿记下,很快便誊满了整张纸。然而望着那满眼邀功的文字,他心下却是有些害怕,悬笔问道。
“那你希望本将军如何向国主解释此前我等抗命不归,在海外漂荡数年的事?就这样写!”
文书无法,只得按照对方的意思继续写了下去。函笺既成,卓修阔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将手一挥喝令道,“这几名囚犯毕竟是要上殿面见国主的。来几个人,带他们去梳洗一番,再换身干净衣物。”
将令不可违,身旁的几名军士当即领命便欲上前来拿人。然而他们脸上的悲愤祁子隐却是看在眼中,痛在心头。只见他眼神一凛,朗声冲着将台上的卓修阔质问起来:
“你难道就未曾想过,自己极力想去讨好的,那个端坐于晔国大殿之上的人,其实才是那弑君篡位的逆臣么?!”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舰上一众兵士纷纷侧目。他们离开故国太久,对于期间发生的许多事也只是道听途所。然而所有人心中始终都奇怪,为何祁和胤薨后,继位之人并非是其长子祁子修,而是他那看似庸碌无为的矮胖臣弟?他们更加不明白,为何国主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竟会同那位深受拥戴,喜着青衣的舟师前统领一齐,成了意图谋反的逆贼!
“国主便是国主,又岂能容你在此诽谤中伤!”
卓修阔快步走到了少年身前,作势要给他一个耳光。可祁子隐非但不躲,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国主?没错,父王当年的确废了王兄的太子之位。可若我那王叔当真是父王钦定的继位者,又何必要在流影台中设计杀光祁氏的全部血脉?”
“莫要信口雌黄,否则信不信我现在便剜去你的舌头!”
“我乃先王祁和胤尚存世间的唯一血脉,也是现如今晔国君位的唯一继承人!你们之中若是谁敢动我,便是那弑君篡位者的帮凶!”
祁子隐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苦苦等待的时机就在眼前了,竟抬高声音,义正言辞地继续驳斥起来:
“千年前德桓公弥留之际,曾给自己的子孙后世留下训言。称若国家临危,百姓落难,身为晔国之君,当身先士卒,惩恶除奸。即便无将可点,无兵可用,也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拒万人之敌于国境外!历代国主皆以此训言为戒,莫敢不从!”
卓修阔忙高声打断了他,高举的手却迟迟未能落下:“你说这些废话又有什么用?如今坐在国主之位上的人是谁?天下通缉要拿你回去的人又是谁?只有手中掌握的权利才是真实的,你说的这些,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白衣少年却又上前两步,居然逼得对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想我晔国自朔狄之乱后,百余年来未曾有过战事,黎民富庶,百姓安居。而这一切,皆因历任国主励精图治,举国上下同心同德方才换来!可他祁守愚却因一己私利,谋权篡位,一意孤行,以致国力虚空,强敌入侵,让昔日家园变作如今这幅模样!见到故国山河如此情景,难道身为晔国男儿的诸位,可以忍气吞声么?”
“不能!不能!不能!”
祁子隐的这番话,彻底点燃了舰上众兵将久埋于胸中的怒火。其中竟有不少人扯开嗓子高声应道。见此情形,卓修阔终于有些慌了:
“你,你这可是煽动兵变!来呀,速速将此人同方才叫好的那些一并拿下——”
谁知命令既下,却不见甲板上有一名甲士有所动作。越来越多披着玄甲的军士看向了慷慨激昂的白衣少年,也渐渐被左右同袍眼中,那同仇敌忾的勇气所感染了。
祁子隐脸上满是坚毅与果敢,甩开瞠目结舌的卓修阔奔上将台,恍若此刻,仍带着脚镣手铐的他才是在阵前点兵的主帅:
“现如今,诸位的父母、兄弟、姐妹或许仍在那片被血浸染的土地上,饱受磨难。此前成国入侵时,你们已经负了他们一回,难道眼下还打算再负他们一次吗?我是晔国的少主,我现在需要你们,随我一同回去攻下暮庐城,夺回我们的山河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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