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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绥十一年,二月初二。打从清早起床,靖枢城中便飘起了一股油熯米糕的香甜气味。入春后即将进入农忙,汜州百姓同宛州一样,也有吃红、黄、白三色春糕的风俗。打糕的同时,各家各户还会鸣锣擂鼓,烧香祭祀天地神灵,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粮食高产。
然而眼下,美食的香气与街中的喧闹对甯月而言早已彻底失去了吸引力。她正躲在自己屋内,将一件乳白色的细长之物放在指间轻轻摩挲着,眉头紧锁,愁容不展。
这是前几天由中箭死去的跛子那里得到的一枚腰坠。也不知是那跛子断气前故意塞入其手中,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恰好被少女摸到的。当时场面混乱,直至昆颉率众出现在甯月面前,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枚尚带着体温的物什,情急之下却根本来不及看清究竟是何物,只隐约觉得必定是条重要线索,便将其偷偷塞入了怀中。
回城之后,甯月并没有将腰坠的事告诉任何人,甚至在岑婆婆面前也只字未提,直至次日才终于将其取了出来,放于灯下细细端详起来。
谁知这一瞧,却让她瞧出了大问题——只见那枚腰坠通体乳白,上粗下窄,&bsp&bsp明显是一头虎鲸的牙齿。坠上环刻着一圈圈鱼鳞般细密的纹路,白色的鲸牙镂空处,&bsp&bsp还嵌有一整块比黄金还要贵重的玄瑰。神秘的黑晶于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芒,&bsp&bsp黑白相间,&bsp&bsp于坠上组合成正反各一,造型繁复,&bsp&bsp如印章般四方四正的古怪图案来。
若是在寻常人眼中,此物不过是件雕工细腻的工艺品罢了。然而甯月却猛然想起,自己曾在岑婆婆身上也见到过一件类似之物。而那两枚印章般的图案,&bsp&bsp则正是少女族中从上古时期世代流传下来的祭祀文字,写的竟是“执法”二字!
老嬷曾告诉过红头发的姑娘,这样的腰坠三大长老各有一枚,如随身携带的令牌一般,乃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信物,&bsp&bsp绝无可能遗失。只是她从未想过,&bsp&bsp那跛子居然会是同岑婆婆位列三大长老之一的执法长老!
这一发现令少女脸上登时没有了血色。起初她还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父亲或是祁守愚派来的杀手,&bsp&bsp谁知原来这段时日自己苦寻而不得的那个内鬼,&bsp&bsp居然就是跛子本人!
吃惊之余,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也渐渐从少女脑中冒了出来执事、执法、执杖三位长老,&bsp&bsp是整个组织中唯一能够直接面见昆颉的人。如果说跛子叛变,&bsp&bsp暗中受命于远在沧流城的大司铎,于陆上铲除叛党余孽,那么他早有无数机会可将昆颉暗杀。而其若是听命于祁守愚,则更无理由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如此看来,整件事情便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跛子自始至终都只受命于昆颉一人。而恰恰因为如此,&bsp&bsp身为执法长老的他方能够轻易得知甯月的真实身份,&bsp&bsp更可以轻松便掌握组织内所有执火、执节,甚至包括其他两位长老在内的全部动向!
而若是身为执法长老的跛子长久以来都是在替昆颉充当着杀手的角色,那么此前农舍中如同牲畜一般被其斩首分尸的那些执节,难道也是那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叛党领袖亲自下令所杀?!
这可能吗?甯月心中一时间难以得出肯定的结论。无论昆颉同那跛子之间有何干系,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测,那就是潜入昆颉的书房。如果一切都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便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想到这,少女便将手中的腰坠小心收好,随即蹑手蹑脚地起身,自门缝中向外偷偷瞄去。恰好通向书房的路上没人,&bsp&bsp她当即便撩起裙角,&bsp&bsp一口气奔了过去。
此前甯月也曾跟着岑婆婆于书房拜见过昆颉数次,早已将其中的家私摆设熟记于心。甫一进门,她便直奔墙边那排并不算很大的书架。在少女看来,若是秘密信函,必定会藏匿在这种地方。可她刚从架中取下一本藏书,便很快又将其重新放了回去。
眼下整座书架上虽然摆满了书册典籍,但所有的地方皆落着厚厚一层灰,明显已经许久没有人动过了。红发少女稍稍一动,便带起了一团细小的扬尘,直呛得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少女急忙用袖子捂住口鼻退开两步,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有些凌乱的书案上。
“昆颉该不会如此大意,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明目张胆地放在这里吧?”
甯月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猜错了,却仍犹豫着走到书案边。只见那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胡乱堆着大量的卷宗。而在那些凌乱不堪的纸张里,还压了一只似乎刚刚送到,尚未启封的信笺。
那封信瞬间便吸引了少女的目光。她屏住呼吸,颤巍巍地伸出手撕开。展平信纸的刹那,她紧张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纸上仅有简短的一句话,写着“大司铎之女已吓退,日后务必多加小心”十六个字。并未提及任何与身份相关的信息。然而这一发现却已经足以佐证,红发少女此前的那番大胆的猜测绝非是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而今,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通了。打从甯月第一次在城中注意到跛子时起,昆颉便极力阻止她展开调查。又因少女的特殊身份,跛子发现被她跟踪之后才并没有痛下杀手,而仅仅利用族人的死来将其吓退!
红发少女不禁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她匆匆将手中握着的信折起,塞入了怀中,&bsp&bsp忙又扭头朝身后紧闭的门窗看将过去,生怕会突然透过纤薄窓纸,看到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幸好,屋外并没有人,只有和煦的春光映出的白斑。但极度的紧张却还是令甯月撞到了书案上摆着的什么东西。伴随着书房内响起的“铿”地一声脆响,她的心也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少女所碰翻的并非桌上的那只青玉笔洗,也未曾打碎任何东西,她的袖口只是挂倒了书案上挂笔的笔架。而那笔架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斜立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既不再继续向下倒去,也不肯恢复原位。
与此同时,墙边书架前的地面下也响起了一串机括转动的吱嘎声。随后青石铺就的地板缓缓下沉,竟是于少女身后露出了一条通向地下的石阶。
“这是——一间密室!”
甯月心中的恐惧感,渐渐被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击败了。原本打算扶正笔架逃离此间的她,着魔一般又折返回了书架前,探头探脑地朝着黑黢黢的入口下方张望着。
她定了定神,转身又从书案上取来了一座烛台,点亮之后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一路上,红头发的姑娘都用后背紧贴着石阶一侧冰冷的石墙,仿佛自己一旦有所松懈,便会被前方隐藏着的某种力量拖入无尽的黑暗,永世不得解脱。然而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密室中虽然没有潜伏着的怪兽,接下来即将见到的真相,足以颠覆那些关乎沧流城、关乎父亲、关乎叛党的,自己所曾经认为确定的一切。
渐渐地,甯月脚下的道路变作了湿滑的泥土地,前方的空间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她一个不小心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手里的烛台也飞了出去。少女用双手重新撑起了身体,却忽然觉得掌心被一枚坚硬的东西硌得生疼。起初她还以为那是一颗普通的石子,但抬起手腕后却发现,掌心下压着的,竟是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的黑色晶体。
“这地下怎会有玄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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