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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把你当人?你摸着良心问自己,不当你人,我养你这么大!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可是我真的没把你养成人样!养成了一个白眼狼!”洛洛歇斯底里地对子木嘶吼,肢体像是不受大脑控制般,甩起手就给了子木一个响亮的耳光。
子木捂着被打红的脸,眼泪汹涌地冲回房间,将自己反锁在里面,任凭母亲在外面又是踹又是拍,就是不开门。“你给我把它扔了!我要是再看到它,你试试看!”隔着门的洛洛仍然不甘示弱地朝子木大叫。
“我偏不!你管不着!”子木大声回嘴。
女儿这是怎么了?一向听话乖顺的她怎么了?最近怎么这么忤逆自己?洛洛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自己已经尽所能地满足她,让她快乐,让她和其他家庭完满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为什么?她突然变成这样叛逆?如此不懂得感恩?
当时的她还不明白,女儿这些反常的行为和情绪,其实都是病灶。她也不明白,十七岁的孩子,是不能这样再被她全部捆绑着前行了。她越是想掌控女儿的一切,女儿越是想挣脱。后来子木告诉心理医生,为什么她明明知道未成年人不可以吸烟,却非要去买它,因为她想和同龄人不一样。她也知道母亲禁令这样的行为发生,可是就是因为这是母亲的禁地,所以她才更要涉险。因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会让她有种挣脱束缚的快感。
洛洛此刻看着枕头下的电子烟管,早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它的震惊和愤怒,她只是心里一沉,怎么她还是在偷偷吸呢?但是经历这55天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易燃易爆炸的妈妈了,她懂得了先让自己冷静,再思考措辞,最后再通过最让孩子接受的方式沟通。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心理咨询师跟自己嘱咐过的话——共情!作为抑郁症孩子的家长,最需要学习的,就是这两个字。实际上,也正是这些家长一直一来缺乏这两个字的体验,才会造成孩子有了这样那样的心理障碍。
洛洛坐在床沿上,深呼吸了一口,手中握着这支银色的小管,想着怎么和女儿说这事。正在这个时候,女儿在卫生间喊道“妈妈!给我吹头发吧!”女儿病后,叫她帮自己吹头发的次数少了很多。其实这是子木向母亲撒娇的一种方式,当洛洛给她吹头发的时候,她坐在凳子上,脑袋刚好挨在妈妈的胸前,妈妈轻柔地拨弄着她的头发,抚摸她的头皮,耐心地一层层地把头发烘干。尽管吹风机的声音会很嘈杂,让她们俩在吹头发时没有太多沟通,但是这样细致的肢体接触会触及两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即使是母女俩刚刚闹了矛盾,吹完头发的她们总会冰释前嫌,更加亲密。洛洛很怀念曾经这些温暖的片段,很久没有再感受过女儿的撒娇了,突然子木这样喊她,让她心生激动,赶紧放下了电子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卫生间。
还是那张小凳子,还是那个吵闹的吹风机,还是那样无声却柔软的片刻,洛洛轻轻地帮女儿抚弄着头发。子木的发量变少了,她最近落发很厉害,洛洛捏着女儿的发丝,心里生疼生疼的。
“子木,我刚才铺床时,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电子烟。”洛洛放下电吹风后,感觉这是绝佳的沟通机会。她尽量把自己的声音调到最最温柔的状态,小心翼翼试探般地问女儿,双眼渴求地看向子木的双眼,紧张而又期待。她好害怕子木会突然情绪爆发,责怪为什么又翻看她的东西;她也好希望子木告诉她这只是放在那里忘了收起来,并不是拿来抽的。
只见子木手里依然刷着手机,并没有看向洛洛,平和的语气中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哦,你看到了,我没有收起来。”
“子木,”洛洛觉得嘴唇和喉咙都有些干涩,她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又咽下一口唾液,问道,“你现在,还抽吗?”
“偶尔吧!”子木丝毫不回避,也不迟疑。
“我们,慢慢地,把它戒了,好吗?”洛洛鼓足万般勇气,吞吞吐吐地说,她几乎是在恳求子木,“你从小就呼吸道和肺不太好,这东西对咱们身体不好。我们以后尽量不吸,好吗?你没觉得有瘾吧?”洛洛非常担心子木会肯定回答。她就那样紧紧地盯着女儿的眼睛,眼神中竟然有一丝祈求。
“还好,没什么瘾。就是觉得蛮酷的。”子木平静如初。
洛洛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看着女儿走回自己房间,轻轻掩上房门。她当然不敢要求子木交出那支电子烟,可是她又那么担心那玩意会让孩子就此放不下。她心里七上八下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凝视着前方。家里的小猫咪跳上茶几,对她喵呜叫了两声,见妈妈毫无反应,便跳到沙发上,拿额头蹭着洛洛的手背。洛洛轻轻抱起它,它马上撒娇地躺在她怀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等待她更多的抚摸,乖顺得好似子木小的时候。
洛洛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来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信纸和笔,开始写信。这是这55天来洛洛最常做的事了。她已经数不清写了多少信给子木了,但是只要她感觉子木有情绪变化,都会给她写。糟糕的时候鼓励她,进步的时候称赞她,然后从门缝下把信纸塞进去。洛洛知道,文字真的有用。每次读完信的子木,都会平复很多,甚至会对着妈妈露出久违的微笑。所以洛洛立刻想到通过写信说服子木,慢慢戒掉电子烟,也许会更有用。她仔细地斟酌每句话的语言组织,怎么样让孩子不认为是在被教训,是会被控制,而是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观点。这对洛洛来说不是难事,不能说不敢说的内容,洛洛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用文字表达,
信纸被塞进门缝后,洛洛的心落下了一大半,她坚信女儿看了她的信,会有所动,会体谅她的苦心,也会尽可能地改变自己。
抽烟这事,挺酷的。她想起女儿刚才说过的话。嘴角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谁的青春不是这样荒唐呢?虽然当年她开始抽第一支万宝路的时候,已是成年,她又何尝没有女儿现在这样的幼稚?她当年那些手指间夹着香烟,吞吐烟雾的动作虽不是为了扮酷,却也是为了心中莫须有的执念啊!她有瘾吗?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抽烟了,仿佛在有了子木后就不再触碰了,女儿的到来占据了她几乎大部分的生活,当生活逼得她没有时间再去紧抱执念的时候,这玩意也就放下了。至今为止,她没有再想买万宝路的冲动。
所以啊!还担心什么呢?杞人忧天。洛洛自嘲地笑自己,心放下了一大半。
半个月后,又一个五一劳动节过去了。20岁的洛洛离开了母校,彻底告别了学生生涯,进入到签订合同的学校进行实习工作了。完成最后两个月的实习后,她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小学教师了。
每天的一封以“书涵”称呼开头的信,已经成了洛洛的习惯。她没有等到过他的回信。随着她的毕业,地址的变更,bp机换成手机,这些都意味着他们已然失联。可是每天,她依然乐此不疲第积累着所见所闻,只等着晚上睡前写在信里。有趣的、高兴的、生气的,甚至无聊的,哪怕是白天里看到的一只鸟,洛洛也能在信里和书涵描述半天。她每天写完信,就感觉和书涵又有了某种联系,感觉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嘴角扬起那样好看的弧度,专注地听着她的分享,时而点头,时而凝视,时而大笑
洛洛甚至幻想这些信虽然没有寄出,但是她写的每个字冥冥中书涵都能感知得到。于是,她变得快乐起来,就像以前每周日可以见到书涵那样有期待,她现在有了新的期待,每天晚上可以和书涵独处诉说的时光。
五一节的前夕,所有的同学都在打包铺盖行李,准备回家了。薇薇早在一周前飞去了德国,机场的送行,两个女孩哭成了泪人。
洛洛整理好行装后,呆呆地看着她的铺位上方的小床,空空的木板床,就像没有人睡过,谁又能想得到那上面曾有一位和她一直相伴、打闹、说心事的姑娘?终于大家都已清空了自己的东西,在寝室楼下的空地上,一群姑娘抱在一起呜呜地哭泣,然后又流着眼泪互相祝福,勾着手指头发誓要经常聚会碰面。
这是属于毕业季的悲痛,也是属于青春的欢喜。毕竟啊,各奔东西听上去很悲怆,但是各奔前程就显得生机勃勃了。
洛洛单位里还有一位新来的女孩,也是知青子女,父母不在上海。于是学校就给她们俩在教学楼的顶楼安排了一间宿舍,便于她们安心生活工作。洛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上饶的父母和外公外婆,他们很高兴洛洛能住在学校宿舍,这样既不用再继续麻烦亲戚,也比自己租房子更安全。于是洛洛和姑姑一家告别,开始了彻底独立的生活。
同住的女生叫茜茜,和她同龄同专业,只是不同院校不同学科。两个女孩背着大包小包走进了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子,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们开启一段新人生征程的兴奋。两人合力打扫,合力布置,很快把这间拥挤的宿舍变成了女孩子温馨的小天地。洛洛睡上铺,茜茜睡下铺。茜茜觉得很不好意思,要让洛洛天天爬高爬低的,可是洛洛却是心甘情愿。她给自己的小铺位铺上粉色的床垫和被套,那只一直傻乎乎瞪大眼睛笑着的米奇就搁在枕边。她平躺在上铺,体会着这些年薇薇的视角,这让她仿佛觉得自己还在学生时代。转过头,米奇就贴在脸旁边,好像书涵还没走远。
何洛洛原本以为刘书涵应只是生命的过客,谁知他最后却成了回忆的常客。当年奔上天桥的她,如何猜得到,他的背影竟然那么长,长到缠绕她余生。
有时候,你以为错过的是一个人,其实你错过的是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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