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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呼出来的热息落到她脸旁,低声道:“原想天亮去见你。”
此时已五点,再有半个小时就天亮了。
何未抱着他,全然没了掌控全局的何二小姐做派,眼泪止不住地掉,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谢骛清搂着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是我不好,不该想至少洗个澡,刮个脸再去见你。应该直接去何府找你。”
“……你去何府,”她抽泣着,埋怨道,“才真是见不到。”
他被惹得笑起来,笑声低而愉悦。
何未抬头,看他的脸。
月色里,离近了看,这男人果然沧桑多了。未洁面刮脸,浑然一副远途而归的模样。随着战场生涯延长,他由内而散发出来的威慑力更重了,仍是瘦。许因为面孔瘦,眼窝愈发深,鼻梁更挺拔了。
谢骛清被她看得笑了:“每次你看着我,都让我觉得,回到了二十几岁。”
认识她的那年,他仍是个青年将军。
“或者说,每次二小姐看着谢某,都让谢某人不知该说什么,”他轻声道,“像刚认识的那年,总在考虑,说什么可以引起你的注意,又能让你不讨厌我。”
何未心软,再次搂住他,脸挨着他的颈窝。
窗户缝吹进来的风,吹着她的背,凉飕飕的。
方才乍一相见,她因情绪过于紧张,背上出了汗。
“天没亮,再睡一会。”他低声问。
她以为谢骛清长途奔波,困了乏了,点点头,跟他回了床上。黑暗里,男人摸着床边沿找捆扎床帐的绸缎绳。
绳子穗在他手掌下晃动着,没多会儿,两旁帐子都被放了。
何未迷迷瞪瞪被他亲到唇上,后腰被他搂着,平躺着放到了锦被上,想,怎么都不说一说,问一问,这一趟回来为什么,何时到的,何时走……可糊里糊涂再想,久别重逢的夫妻,怕总要亲热一番的。再严肃的将军,亦是血肉之躯。
谢骛清搂着她的身子,感觉到何未的双臂主动勾到自己脖后,他就着床帐内的微弱光线,看着久未见的女孩子。血液里奔涌流淌着的,是属于一个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她长发里的香愈演愈烈。
“为什么在这里睡?”他哑声道,用鼻尖擦着她的眉心。
他见屋内陈设,不像有人久居,猜她是一时兴起。
何未不答,瞅着他,瞅了会儿,因亲热而闭上了。
因为战事。她怕北平沦陷后,她不得不跟着客轮迁移去香港、澳门。怕再见遥遥无期。
谢骛清和她仿佛在新婚初夜。
等到天边泛白,日光初升,锦被已潮得不像话。她伸出一只手臂到锦被外,摸床边小凳子上的青釉茶杯,昨晚晾在那儿的。
谢骛清先一步拿了,喂到她唇边。
何未喝了一小口,懒懒地对他笑,轻声道:“此时终觉是嫁了人的。”
他笑,放茶杯到凳子上:“喂一口水,已高兴成这样子了?”
何未半真半假地“嗯”了声,小声道:“这话不能在外边说,没人晓得咱俩结婚了。不能和家里人说,她们要担心我。好像只能和你说……上一次你先走,我再南下,路上想着,我们两个结婚以来,没过过真正的日子。等再见,全要补回来。”
谢骛清的手还在小凳子上,停了一会儿,收回来。
他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她的脸:“过去总想给你名分。如今名分有了,仍是委屈了你。”
何未眯着眼睛,瞧近在眼前的男人。
“没有委屈,”她小声道,“倒是觉得你辛苦,有妻子孩子,却要独自在战场上过日子。”
谢骛清眼中有笑。他这一年望北方战事,心中忧虑,早忘了欢愉为何物。
有妻子、孩子,更有奋力一战的理由。
过去为国为民,而今为国为民、为家。为自己的,为无数人的妻子和孩子不沦为亡国奴。
何未见天亮了,想他的部下全在院子里,这位将军该起床了,否则不像话。
未料,谢骛清惯来和她一起只有随性随心,从未改过。
他照惯例,下床去多宝阁隔断墙的白瓷碟子里找到香烟和火柴盒,回到屋内抽了半根烟,便回了床上。何未阖眸,上唇上有温度落下,她清晰感知他如何亲下来,压着她唇。
他如同泰丰楼那次,极其温柔地在她唇上停留着,以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
何未等了会儿,等得不耐,想睁眼,谢骛清仿佛感知她的情绪,笑了。
“二小姐的耐心,和过去一样。”他绕到她耳旁,低声笑道。
何未欲要启口。他低头,完全张开唇,引导她和自己吮吻……光从床帐缝隙里透进来,晃到她眼皮上。她像看到一轮轮光影,金色的,明的、暗的,在他光裸的背后。
谢骛清亲完,安静抱着她,过了会儿,低声道:“北上前,在上海的交通站见过一次邓元初。他提起你包的饺子好吃。”
为何突然说到饺子?
等谢骛清下床,出去让警卫员帮忙烧洗澡水,她躺在床上渐明白,结婚到如今,谢骛清从没吃过一次她亲手包的饺子。
并非贪恋一碟水饺,而是怕随时面临生死相隔,再没机会吃。
一个年少从军的男人,早忘了如何表达心底的柔软。这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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