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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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在你消失之后就......不见了啊。”

“什么？”

我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然而瑗似乎也被问的有些懵，她两手一摊，茫然的回答道，

“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啊，等我想着该从那东西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你说的‘宫殿’里了。”

“怎么可能！”

顾不上失态，从我口中脱出的字词均带着刺耳的噪音，

“不管是什么袭击了埙的队伍，它为什么要把你单独留下？！除非——”

我扶着额头，冷汗已然爬上了眉梢，

“——除非它知道，你的重要性。”

“我？我的重要性？”

“呃，不是，那个......”

听见瑗不明所以的疑问后，我才方知失言，显然现在还不是抖出白湖的恰当时机。于是，在她万般迷茫的目光中，我像是变戏法一般换上了另一幅面孔，颇具滑稽的辩解道，

“你想想，它应该是感受到了你的......实力，所以刻意绕开了啊。毕竟有那些侏儒，肯定是要挑软柿子捏的，对吧？”

瑗慢慢将半倾的上半身缩了回去，那副修长高挑的身姿，还真有些非同凡响的威慑力。

我猜不到瑗究竟听懂、或者相信了多少，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纠结，越来越古怪，终于，在一声充斥着无奈的叹息后，她偏着头说道，

“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都过去了。”

接着，她灵巧的扭过腰，背对着我摆了摆手，

“该走了，咱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望着不远处勾勒着辉光的少女，我只觉得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在几次杯水车薪的深呼吸后，我再也不敢耽搁，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街道逐渐变宽，零星散落的屋舍已经脱离了城镇边缘那种土黄肮脏的色调，甚至在某些建材的夹缝处，还有些许嫩绿的树苗，随着柔和的轻风中恣意摇摆。

从天而降的阳光宛若璀璨的长河，我收起最后一丝好奇，将视线投向了此行的终点——矗立在光柱底部，一座古旧的残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遍布青苔的破败形状，甚至连建筑都算不上，我只能通过它较为显眼的高度来大致推测其存在的意义。

而在距离塔楼周围几百米的范围内只有干燥龟裂的土地，所有屋舍楼宇都因为未知的缘由，不愿踏入这片夹杂在拥挤都市中了无生气的怪圈。

隔着很远，塔楼的样式便毫无阻碍的出现在眼中，我不知该如何去描述这从未了解过的建筑风格，只能凭借联想和想象，将其理解成一颗失去大部分主干与全部枝叶的巨树。

我将视线朝上移去，认真观察起这怪异建筑的顶部，只见在相互交叉的凸起内，似乎藏匿着星罗棋布的闪光，但可惜隔得太远，我只能依稀捕捉到些微不足道大概。而至于那些引人注目的细节，都在洪流般的光柱中化作了模糊的幻影。

荒漠上近在咫尺的路标，往往能累死一批怀揣希望的求生者，就像这座残塔一般，不论步伐快慢，都始终保持着遥不可及的姿态。

虽然瑗肯定不会在乎这遥远的路途，但对我来说，不仅要竭尽体能，还要顶着愈发灿烂的烈阳，简直是对精神与肉体毁灭性的打击。

“靠！什么鬼地方！”

落后在几米的位置，我恶狠狠骂了几句，然而在发泄的同时，我还是将音量控制在了仅有自己能听见的程度，毕竟我可不想让瑗再漏出那副嫌弃中略带得意的表情。

“唉，行吧。”

伴随着无力的哀叹，我压榨出体内最后几缕冲劲，蹒跚着朝远方缓缓接近的残塔走去......

在经历了一小时漫长的跋涉后，我的泪水几乎要像喷泉般从眼角射出来了！

终于，离那魔鬼般的塔楼，只剩下最后几十米了！

“啊——”

我半弯下腰，撑着膝盖快乐的呼吸着。

前方不远处的瑗转过头来，盯着我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

正想趁此机会大吐苦水的我忽然语塞，接着在想明白自己这一路的憋闷是为了什么后，只好自讨没趣的笑道，

“我就是比较激动，毕竟你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恩人’，总算是能一窥他的真面目了。”

注视我真诚的目光，想必瑗也是觉得此言不虚，她带着满意的微笑，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是啊，它非常和善，也很有智慧，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有趣的一点，是它懂得如何去推演未来，或者换一种说法，它有预言的能力。”

“预言？你是指算命......那种吗？”

瑗放缓脚步，饶有兴趣的侧脸回道，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替你打包票，它的这个能力可是货真价实——啊！你看！它来了！它知道我们来了！”

不等我理解方才话中的含义，瑗已经兴奋的跑了起来。透过她上下抖动的双肩，我看到残塔底部棕褐的木门也被缓缓推开。

密布的裂纹勾勒着沉重的门扉，金橘色的光芒自狭缝中喷涌而出，随着房门内漏出的景色愈来愈多，我的心也跟不安地躁动。

这里究竟住着什么样的人？它是如何生存下来的？这空旷的都市，所有的生命，它们在永恒的岁月中经历了什么？

再过不久，这些问题便会一一揭晓。

而且若是瑗说的“预言”是真实存在的话......那我这趟，就没有白来。

忽然，在我暗自计划着内心的算盘时，自那两人多高的巨大门扇内，却蓦地探出了几根翠绿的枝条，仿佛有意识般缠住了房门上的铜环。

“我靠......”

未有时间处理眼睛所接受的信息，在一系列因年久失修所发出的“咔咔”声中，这个神秘的所在，便彻底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

一颗鲜翠到无以复加，仿佛是由世界上最纯粹的宝石所雕刻而成的晶莹的、半人高的树。

它立在门口，盘曲交织的根须随意搭在地面，微风拂过，吹起沐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嫩叶，散发着炫目温和的色彩。

几根细枝从茂密的树干中伸出，相互扭曲、相互缠绕，最后凝聚成一只小巧玲珑的手掌形状，朝着我和瑗的方向轻柔地挥舞，那副模样，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友人，或是家中活泼可人的孩童。

不知不觉，我慢慢停在了距离塔楼几米的位置，呆呆地望着远方天堂似得景象。而先前的担忧与惶恐，也在瑗和这只树人激切地相拥中，化作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我一时竟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我害怕自己保守的阴暗秘密，害怕自己因恐惧而生的偏见，害怕自己曾见证过的事实、和无数黑暗残忍的经历，都会给这世界仅存的美好中掺入一滴抹不去的污点。

然而下一秒，连这份犹豫，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瑗被柔软纤细的嫩枝送到一边，树人挪动起细碎的根须，迟缓地移出门口。接着它倾斜下不甚粗壮的树干，在地面上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我紧压着即将溃散的理性，一瘸一拐迈入了光辉所笼罩的范围。

在反射着朦胧亮光的泥沙间，我看清了它写下的内容，那是一个名字，也是我最渴望得到的证明，

“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