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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如盐粒一般不断从剑身落下,在涌动的冰蓝光芒中,谢灵殊稳稳地握住了那柄剑。
他垂首去看那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
“老子真是欠你的,走了。”
捏着纸条,谢灵殊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妖怪你别跑!看我的火符不将你烧成灰烬!”
“不跑是傻子!你有本事别追啊!”
院子里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两个人不管不顾的叫喊声。
谢灵殊手里的纸条化为淡色的光芒,转瞬陨灭,而那柄长剑也已经化于无形,他下了床,走出房门时,便见辛婵正拽住了那小道姑破烂的衣袖。
也是这个时候,他方才想起来,昨日自己回来时,顺手便将那昏迷的小道姑同那只妖扔进了浴房里。
谢灵殊揉了揉眉心,还未有所动作,便见辛婵拽掉了小道姑那截衣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是此刻,那小道姑手里提着一把剑,剑气荡出,便削断了凉亭旁边的那一小块地里的霜露草。
那都是辛婵小心地挖出完整根茎,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城外的山上移植过来的,若能存活,她便不用日日赶着清晨薄雾时,去城外采摘霜露草了。
但此刻,她的心血已经被那发疯的小道姑给一剑削成了满地的残叶,辛婵抿紧嘴唇,站起来就去攥住了那小道姑的手腕。
她明明也没有使什么力气,但就那么往后一拽,那小道姑就被她手中无端乍现的冰蓝光芒给直接打到了池水旁的那棵叶片稀疏的树上。
院子里一霎静悄悄的,那方才还在被追着跑的少年也不由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卡在树枝间的小道姑。
小道姑那双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双臂卡在树枝间,她坐在树干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
辛婵动了动嘴唇,又望了望树上的小道姑,再低眼去看自己的手掌。
只有谢灵殊靠坐在廊椅上,下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望着辛婵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轻声笑起来。
风吹着他的衣袖,也引得他的长发微荡,他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个姑娘朝他跑来,迷茫有无措地站在廊下,与他对望。
“小蝉,不要生气。”
谢灵殊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栏杆下,她的发顶,“如今霜露草对你来说已是无用,你已经完全拥有了娑罗星赋予你的力量。”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只有与他如此相近的她才能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若不信,便试试我交给你的仙术典籍上的招式。”谢灵殊见她仍然有些迟疑,便指了指树上那个根本动也不敢乱动,生怕自己掉下来的小道姑,“你把她弄下来。”
“对不起姑娘,我弄坏了你的霜露草,我可以赔给你的!”小道姑在上头可怜兮兮地喊。
底下那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少年顾不得嘲笑她,连忙对辛婵道,“可别放她下来!她下来肯定还要用火符烧我!”
辛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树上的小道姑。
曾经她并不明白谢灵殊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先记住那些枯涩难懂的仙法招式,还有那些阵法咒术……对于她一个没有任何修仙基础的人来说,这些东西记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但今日,她仿佛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之前娑罗星除了在她的额间留下一抹印记之外,她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丝毫的不同,她也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但此刻,当她闭上眼,便能清晰地看见那株娑罗星的轮廓,它就开在她的识海,花瓣开合间,便是星子勾连的光芒汇聚如海,在她的丹田奔流涌动。
辛婵睁开眼,试探着伸手施术时,她便再一次亲眼看见自己手指间有冰蓝的流光飞出,刹那间枝叶摇晃,那小道姑便已被流光裹着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辛婵转身,欣喜地去望谢灵殊,“我真的使得出术法了!”
她或许不知道,当她高兴的时候,她那双眼睛里便凝有清澈漂亮的神光,教人一时移不开眼。
而谢灵殊看着她的笑脸,便也不由得弯起眼睛。
为了让那小道姑不再追着那少年,吵嚷着要用火符烧他,辛婵将她捆了起来。
今日的午膳稍迟了些,因为多了两人,故而辛婵多做了些菜。
当谢灵殊沐浴完,换了一件暗红的外袍从浴房里出来,走到前院来时,便见那凉亭里已坐了三人。
“你的那位朋友呢?”辛婵还记得昨日跟他一起去救了她的那位穿着墨绿长袍,扎了满头小辫子的年轻男人。
“走了。”
谢灵殊简短地答了一句,坐下来时,他瞥见身旁的她额头上的汗珠,以及鼻尖沾染的一抹灰痕,便弯起唇角,伸手时并拢两指夹住她的衣袖,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有鼻尖的痕迹,“小蝉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原本正在紧盯着红烧肉的小道姑和那名少年被谢灵殊这忽然的动作给弄得呆滞起来,辛婵连忙拽掉被他捏在手里的衣袖,把自己面前的饭碗往旁边挪了挪,人也离他远了些。
他果然还是轻佻得很讨人厌。
辛婵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喂进嘴里,低头扒饭。
“那个……我,我也想吃。”小道姑委委屈屈的声音传来。
辛婵抬头时,就看见被捆着的小道姑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用火符烧他?”辛婵放下筷子,也没有要给她松绑的意思。
“因为他是妖啊!姑娘你还没见过稻草人成妖的罢?这个家伙就是!”说起这事儿来,小道姑便有些激动,“他跟那个红衣女妖是一伙儿的!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稻草人?
辛婵的目光停在那个正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想要夹肉的少年身上,而他身形骤然一僵,撂了筷子便连忙摆手,“我是妖但我不是坏人!”
“妖还分什么好坏?”
小道姑哼了一声,瞪他,“那女妖难道不是为了你,才杀了那赵家所有人的吗?”
少年一听见她这话,嘴唇嗫喏半晌,那双眼睛黯淡下来,“是……这样没错,但,但是我并没有要她这么做!”
“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杀那么多的人……”
他低着头,望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满是补丁的衣裳,“我是在三个月前认识她的,那个时候,我爷爷他还好好的……”
少年口中的爷爷,是住在禹州城外的林家村里的一名叫做林福的老农,于他而言,田地便是他的一切。
可林福的儿子不争气,因着急用钱便把家里的良田都贱卖给了赵员外,林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便想将所有的银钱还回去,盼赵员外也能将田契还给他。
可赵员外怎会答应?他命人直接将林福给打了一顿,然后扔了出去。
林福原本就生着病,被打得几乎就去了半条命,在家撑了几日,终究还是死了。
赵员外同禹州城的知府有着姻亲关系,一向跋扈惯了,打死个老农而已,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直接给了林福儿子一笔钱,这事便算作罢。
没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个被打死的老农,就连他的儿子,或许也在那笔钱到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自己的父亲忘得一干二净,除了那个被老农用稻草一点点地捆起来的稻草人。
作为稻草人,他永远也无法拥有自己的意识,也没有办法听清四季轮转之间,每一个晴天雨天里,老农和他所说的每一件琐碎的事情。
他原是死物,是那名叫做莲若的少女偶然路过稻田时,望见了立在田野里的他。
“我没有朋友,今后你就做我的朋友,好不好?”稻草人拥有灵识的那一日,当他从混沌中清醒,第一眼望见的,就是少女明艳的笑脸。
也是那一日,他看见了那个用一根又一根的稻草创造了他的老农,他的皮肤比他脚下踩着的那片土地还要黑。
他永远记得,那个身形干瘦,且已经有些佝偻的老头笑眯眯地叫他:“小丰啊,看,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以后啊,你就不用光着身子咯!”
打满各色补丁的那件衣衫是老农一针一线在烛火下亲手缝补的,他用那件衣服遮挡住了稻草人满是满是枯草的身体,又将自己带着的斗笠扣在稻草人的头上,然后哈哈大笑,“小丰,有你在啊,明年咱家的地,一准儿大丰收!”
孤独的老农,是一个老鳏夫,他唯有一个与他离心的儿子,也不与他一同住,于是他有许多的话,都坐在他最珍视的田地里,说给了他亲手扎的稻草人听。
可是那天,稻草人小丰,再没能等来说要再给他做一双鞋子穿的老农。
“我爷爷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他死了,也没有什么人会在意……”少年泛红的眼眶里已经衔满泪花,“可是我在意,我爷爷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可那时候我还不能幻化人形,自由行走,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所以我求莲若,让她帮我查清爷爷的死因。”
“但是我没想到莲若会杀了赵员外全家的人,我没有要她那么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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