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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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气嘶叫着肆意切割冲撞，将岑殊本就漫布暗伤的灵府撞出道道裂痕。</p>

丝丝缕缕的黑红光芒从裂口缝隙中透了出来，十分妖异。</p>

岑殊的旧疾发作了。</p>

他本可以当即瞬移回天衍宗闭关室，但逍遥谷上空自带禁制，去别人家作客，把人家的防盗门拆了总是不太合适，因此岑殊只好勉强待在谷里。</p>

岑殊的身体维持一个入定的姿势僵坐在茅草屋内，本来平静的护体灵气此时却变得十分不稳定，像个一戳就炸的河豚一般，向外竖起根根此消彼长的尖刺。</p>

灵府之于修士，相当于平时大家所说的“脑海”。</p>

此时岑殊的灵府被戾气切割，片片皲裂，就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将人的天灵盖翘开，用打蛋器搅和内里脆弱软嫩的脑花，动静之大，甚至连颅骨都搅裂了。</p>

他双目紧闭面白如纸，俊朗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细密汗珠顺他鬓角蜿蜒而下，叫人知道他此时此刻正在遭遇怎样卓绝的痛苦。</p>

岑殊已完全关闭自己的对外的感知，一心一意自己护住自己灵府。</p>

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p>

虽说他肉/体周身还有灵气护着，但若是遇到修为比他更深厚——这样的人很少；或是不惧他灵力威压的——那八成只剩下薛羽一个，就算对方拿着毛笔，在岑殊脸颊上画十八个王八，他此时也是没法察觉到的。</p>

岑殊内视自己的脏腑经脉，元婴小人正飘浮在自己灵府上空，静静睥睨着下首黑雾纵横、血海翻涌，震耳凄厉的嘶鸣声响彻灵府。</p>

这数百年来，岑殊的灵府内便一直是这个鬼样子。</p>

他的元婴凝得跟本尊一样，连眼睑上下的长长睫毛也纤毫不差，就算脚下残破不堪的是他自己的灵府，那血光亦将其身上的白袍映成暗红色，元婴小人的表情依旧无悲无喜，与本尊一般无二。</p>

就好像岑殊对于这样的疼痛已经非常习惯。</p>

戾气，是悠长岁月中，世间万物的负面情绪沉淀而生出的副产物，就跟山风吹拂、溪水流淌一样，本没有灵智一说。</p>

岑殊已跟这侵入他灵府的不速之客斗了整整八百年，彼此间都非常熟识，这八百年间岑殊定时闭关压制戾气，他们便一直处于互相僵持的状态，谁都奈何不了谁。</p>

可这回岑殊为了接应颜方毓提前数天出关，草草压制的戾气本就时常处于蠢蠢欲动的状态，再加上他在峡壁山洞内，为自己小徒弟挡的那道剑气——剑宗长老早已到了半步剑体的境界，一出手便森冷剑意便迎面而来，哪有那么好挡？</p>

再加上那剑老是个铁制的实心眼子，岑殊当时故意将那股混杂剑意的剑气拨给近旁那些剑宗弟子，还并未擅自加上自己的灵力压迫，那四五个剑宗弟子便已承受不来，纷纷吐血，可见他下手有多没轻重。</p>

这一招要是打在自己小徒弟身上，就算他体质有异，是个闭死壳的牡蛎，天生剑体的护身剑气都打不透他，也得在剑尊凌厉的剑意下被碾成带壳的牡蛎泥。</p>

岑殊是不可能让徒弟在自己面前被碾成泥的，于情于理，他都得帮人挡一挡。</p>

一想到自己小徒弟，本来还在提力压制戾气的岑殊竟甚是少见地，走了个神。</p>

彼时岑殊从漫天血雨中重生，时轨倒转，回到他什么都未失去的时候。</p>

身为天衍宗辈分最大的祖宗，岑殊是这世间与天机最为接近的一个，见得多了，懂得多了，才自知人力之渺小，根本无法与浩浩天威相抗衡。</p>

他本打算自甘囹圄，为保全自己的师门与亲信，往后余生都守在天衍宗的方寸之地，不去争取什么，也不参与天机定好的世间事。</p>

可岑殊没想到，他还是往外踏了一步。</p>

就这一小步，使他此后的命途都与上辈子有了偏差。</p>

他本是为了雪豹出山的，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本来很是看不上的这个小徒弟。</p>

这事还得从前几日岑殊随手给小徒弟卜的那几卦说起。</p>

说敬畏也好，说懦弱也罢，他自重生后便不打算再对天机有所试探，因此就算非要卜卦，也卜的是最安全不过的是否应。</p>

岑殊在收小徒弟入门时曾卜过四卦，在卜到最后一个“是否会对雪雉羽做出不利之事”时，出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三连“否”的卦象。</p>

他当时便颇觉奇异，但未深究，却没想到这样特殊的卦象，他还能在小徒弟身上算出第二次。</p>

当日无名峰大殿里因果线缭绕，雪豹跟小徒弟之间的因果重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对岑殊来说，这便是非要卜卦不可的情况。</p>

岑殊第一卦便直接算问：“雪雉羽跟薛羽是否为血亲？”</p>

杯中茶水晃晃荡荡，得出一个足以让岑殊都有点自我怀疑的结论。</p>

——“非是非否”</p>

是否应作为天衍宗的开蒙卦，就是因为它足够简单，答案只有“是”“否”，或算不出这三种。</p>

所以这离谱的“非是非否”是什么意思？</p>

怎么一沾着他的小徒弟，卜出的卦象都奇奇怪怪的？</p>

岑殊又像上次那样重卜了一遍，依旧是“非是非否”的结果。</p>

是否应不像颜方毓平时扇扇子卜算的格物应，没法直接问出两者是什么关系，岑殊只好曲折问出第二个问题。</p>

“薛羽跟雪麟是否为血亲？”</p>

这回卦象很正常。</p>

——“否”</p>

岑殊略略放下心来。</p>

果然不是他有问题，是他的小徒弟有问题。</p>

修为到了祖宗这个境地，对自己有所怀疑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对天衍宗弟子来说，非常影响心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