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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沧共和国,军事科技研究基地。
一行喝得醉醺醺的人,沿着一条林荫小道,勾肩搭背地来到位于树林深处的公共射击场。为首的高个青年留一头爆炸头,吊带背心两侧深到肚皮那里,仿佛两块勉强拼凑在一起的抹布,宽大的裤子上则钉着数十个口袋,令人想起古时武侠小说中的丐帮子弟。
爆炸头不光行走带风,还带着某种节奏,被他勾在臂弯下的马尾辫忍无可忍,把他往旁边推了一把。被人推了一把他也毫不在意,一个趔趄下,他又敏捷地走出了个“蛇步”,闪身窜进了射击场大门。
射击场的前厅布置得颇为怀旧,用的还是钨丝灯,刷得漆黑的墙上贴着工业革命时代的电影海报,唯有悬浮在前台上的一面全息屏透着现代化的气息。
随着他们的进入,一条一条的身份信息出现在全息屏上,上面有照片、姓名、身份编号,以及使用射击场的级别信息。
这行人的姓名十分奇怪,都是三位数的数字,爆炸头是047,马尾辫是086,还有一个叫028的小平头,和一个叫065的短发女。使用射击场的级别信息就更加“不同寻常”了,除了黑发青年那里标着3级,其他人那一栏根本是个红叉。
除了醉得最厉害的爆炸头,大家瞬间都“醒”了。短发女很快反应过来,手指在全息屏上划了几下,随即前台后的机械手便将三只玻璃小瓶送到台面上。
玻璃小瓶中装的是特效醒酒药,标着红叉的三人喝了醒酒药,又休息了好一会儿,红叉才变成显示级别的绿色圆圈。能进射击场了,四人却都有点面面相觑。没有了酒精的作用,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是要干吗。
远处传来的一声枪响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爆炸头向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两只眼睛当即瞪成了圆球状。他将三个同伴拦在身后,表情夸张地对着射击场的另外两名使用者努嘴,剩下三人也注意到了场内的情形——
那是一名相当俊美的年轻男子,高鼻梁,深眼睛,留一头齐肩长发,微微抿着嘴唇,抿出了两枚浅浅的酒窝,是个令人感到亲近的活泼面相。然而,这名男子像是既不知道自己的俊美无俦,又不知道自己的亲切可喜,不知怎么过下来的,眼圈青似铁,脸色苍白如纸,脊背也有些佝偻,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肾虚模样。
场地上进了人,他没有丝毫回头打招呼的意思,微微偏着脑袋,发红的眼睛对准照门和准星,举枪的右手倒是挺直,也不发抖,像个经常来这里的射击老手。
身后穿着笔挺军装的同伴看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以一个环抱的姿势抓着他的左手,缓缓握到枪上,同时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接着,子弹从枪口|射出,他被惊人的后坐力带得向后一仰,差点倒在军装男子的身上。军装男子伸手扶了个空,比对方还要狼狈,那一瞬急的表情几乎带着点落寞。
长发帅哥却来了劲,第一发子弹射出后,紧接着又是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直到手|枪弹夹打空,苍白的脸上终于泛出一点血色,他才回头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快活地说道:“枪果然是好东西,比弩好用多了!”
同伴用标准的动作,为他换上新的弹夹,随后指了指自己耳朵上挂的耳机,表示自己听不到他的声音。
“枪果然是好东西——比弩好用多了——”长发帅哥对着同伴耳朵大吼,青白一片的脸上洋溢着隐藏不住的喜悦。
和他们隔了半个场地的爆炸头听到声音,以为是招呼他们一起练枪,连带着后边三个“跟班儿”一路三步并作两步,仿佛一队偶遇大明星的狗仔。
谁知就在靠近“明星”的那一刹那,“明星”将手|枪抵到了自己下巴上——
“不!”伴随着军装男子的一声大喊,0.45口径的子弹击穿头颅,一颗璞玉般瑕不掩瑜的漂亮脑袋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开了花。
爆炸头整个人顿时呆立当场,差点没和面前被炸掉半个脑袋的大明星一起倒下。
马尾辫赶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艾达,你没事吧?”
艾达不仅有事,事情还很“大”。他上辈子是个真真正正的大明星,红遍全球的摇滚乐队五度音的吉他手兼主唱,虽然整日唱着战争末世,挂着骷髅挂饰,实际上连块真正的人体骨骼都没有见过,更别提这种一枪爆头的血腥场面。
愣愣怔怔地摸着头发丝上一团尚还热乎的血块,他非常不优雅地,吐了。带着浓浓酒气和酸臭的饭菜一股脑地淌到地上,溅得到处都是,和旁边那具无头尸“交相辉印”,成了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这什么人呀?说爆头就爆头,有没有点公德心?没看到旁边还有人吗?”短发女子倒没事,晃晃悠悠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满脸嫌恶地捂住鼻子,“亏老娘上辈子上历史课的时候还挺崇拜他,不信书上画的那五大三粗糟老头,还成天幻想着他是个帅哥。”说着,她轻轻踹了地上尸体一脚,把一条长腿踹得歪向一边。
小平头同样掩住口鼻,盯着尸体低声说:“不过说实话,确实挺帅的。”
马尾辫安慰完艾达,跑过来嘿地一笑:“听说他刚来几个月,咱们中就有一半的人想泡他,你说咱们把他这副样子拍下来来个群发,能不能劝退几个追求者?”
短发女被针扎似地陡然转过脑袋,话中带刺地道:“怎么?你喜欢他呀?少几个竞争者多一点机会?”
马尾辫心道:“全天下都知道其实是你喜欢他。”却迎着她的目光笑而不语,把她笑得心里一阵膈应。
比她还膈应的是那名军装男。军装男在特别行动部执行局中供职,算是他们的同事。和短发女一样,他从小也是尊敬他、崇拜他,虽然没怀疑过历史书上的画像,但看到他本人的第一眼时,就忍不住产生了接近的想法。好不容易把他约到射击场,没想到这人刚学会扣扳机,就崩了他满头满身的脑花血浆。
如果他不是名训练有素的特工,他也想像爆炸头那样吐上一场。皱着眉头捻起块不知出自何处的不明碎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听马尾辫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道:“别担心,等下会有人来处理的,顶多拍个照片的工夫,那些东西就会消失。”
随着马尾辫这句话,大家安下心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自己和地上那人少到可怜的交集,什么远远看着他从食堂打包了一个菜,从楼梯口瞥见他闪进房间的身影,都成了值得拿出来一说的事情。
而正是因为这人活着的时候离众人太“远”,此刻死了大家也不嫌凑得太近,就连艾达从震惊中缓过气后都撇过头看了尸体几眼,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一段电磁波从尸体左腕的个人终端传出,途径百米外特别行动部内部的信号收发站,经过电脑自动处理后,来到部里一个女人的个人终端上。
这是个留着酒红色齐肩长发的漂亮女人,化着职业淡妆,穿着白色军装,鼻子眼睛嘴巴苹果肌下颌线无一不精致,是个随时能拿出去拍征兵广告的模样。要说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这个女人长得太过完美,以至于没什么独特的气质,很难让人一见之下就产生深刻的印象。
此刻,她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和审讯桌对面的长发男子大眼瞪小眼。
长发男子头发不是普通的长,一头乌丝又细又密又软,如同黑缎一样披散到腰部,把对面女人被各种洗烫染摧残过的头发比得相形见拙;脸也长得赏心悦目,长长的眉,长长的眼,鼻梁挺直,脸颊瘦削,五官虽然不在什么黄金比例上,摆在一起却生生摆出了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往红发女人对面一坐,简直就把“天然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撂到了对方脸上。
信号灯还在突突突地亮,男人嘴角微微勾着,用眼神示意对面的女人。女人看了个人终端一眼,腾地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闲得蛋疼”转化为“怒气腾腾”,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找回自我,恨恨地坐下。
她对着个人终端拨出一个电话,噼里啪啦地对着电话那头一阵大吼:“又来了?已经第三次了,还有完没完?秦昭在现场?那让秦昭赶紧拍照,拍了立马给我重启加速器!取证?取个屁呀,还能是枪让人做了手脚,子弹它自动弹到了他脖子上?”
挂断电话好一会儿,她的胸都还在上下起伏。男子看得有趣,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点:“姑娘不必生气,气大伤身,不如和我说说,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说话发音特别奇怪,也不知道说的哪个时代哪个地方的鸟语。女人心烦意乱地看了一眼个人终端,见语言检测器还显示着“检测中”的标志,恨得当即把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往桌子上一砸:“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中有人——一个大众偶像式的‘伟人’,私底下却是不顾廉耻不知感恩的小人,身怀巨大的能力,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不说,还成天撒泼耍赖,以自杀作威胁,向我们提出些根本不可能满足他的要求,空耗我们的时间和金钱,你说可恶不可恶?”
男子同样听不懂女人说的话,接得却十分顺口:“人生在世,人人都有人人的烦恼。贫者愁生计,富者贪官爵,官者图名利,有些烦恼更是什么人都逃不脱,要不然哪有‘爱憎会,求不得,伤别离’这种说法?我活着的时候也挺烦,还觉得死了就能得到解脱,结果呢,死人也有死人的烦恼,谁会知道人一死,竟会来到这么一个什么也听不懂、看不懂的地方?”
“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也感觉出来了,我这个‘阎王殿’对你是没起到任何威慑作用。”女人扬起脑袋,目光中闪过怀念的泪光,“你知道那个人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可是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磕了足足十个响头。现在呢?连羽毛都没有长硬,就整日和我对着干。要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个德行,我和老吴当初干吗还要拼了老命抢过这个项目?干脆把你们打包扔给基科院那批人解剖了得了。”
男人这次没看明白女人脸上哀怨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则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于是也不再说话。审讯室中再一次充满了令人蛋疼的尴尬。
女人坐如针毡,正寻思着怎么做出点有效的交流,问出那几个查户口式的私人问题,就见个人终端上又推送出一条加急短信——
“101号四维粒子加速器加速牵引完成。”
她的脸上浮起一点自己都感觉不到的隐约笑意,哗地站起身子,拉开审讯室的门,对外面候着的人吩咐:“我有点事,这人就交给你了。他有点交流障碍,问的出来就问,问不出来就编,一个小时内必须上好个人终端,否则又要给防御部那群人抓到把柄了。”说着,踩着一双高跟鞋,噔噔噔地消失在走道尽头。
再次进来的是一个和红发女人长得很像的年轻男子,气质却和她截然不同。温文尔雅地对长发男子伸出一只手,他自我介绍道:“我叫陆琛,特别行动部执行局云玥司令官的私人秘书,现在接替云长官进行资料补充及录入。”
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是个索取什么的动作。长发男子犹犹豫豫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陆琛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了好几下,才坐到审讯桌对面的椅子上。他的手在桌面上一滑,一块全息屏幕浮现在和桌面平行的空中:“问到哪里了……怎么连名字都没问出来?”他抬起头来,“你叫什么?生于多少年?最后的记忆留在多少年?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结过婚没有?有没有子嗣?最后怎么……离开的?”
长发男子看着陆琛,看了好几秒中,余光瞥见桌上的一杯水,手指往水杯中沾了两下,用水在桌上写字。
陆琛迅速地撤回全息屏,只见桌上出现了两个工工整整的篆体字,还是倒着写的,十分体贴地正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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