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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九年,夏。
烈日当空,干燥难忍。
炎炎夏日,石城县的蝉鸣都比往日聒噪,平时沿街叫卖的货郎都没了力气,偶尔有两三个出门的却也快步走过,恨不得每一步都踩着屋檐阴影走路,免得被这大太阳给晒出毛病来。粉饹馇的焦香味与低矮酒楼弥漫的煮香味弥漫着街道,可这蒸烤出来的炙热,此时还比不得一碗清爽可口的绿豆汤更加吸引人。
石城县的西南角,稍显破落的县衙却是热闹。
陆文昇袖手站在县衙大堂。
大堂的匾额显得新润异常,那是刚刚石城县县令何一思请陆刺史题的字。何一思巧思能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句句稳妥贴心,听得陆文昇兴致大发。
这兴致一来,陆文昇索性泼墨题字,曰“师师堂”。
此乃他取自《新书·容经》“朝廷之荣,师师然翼翼然整以敬”这句,意为官员要有端正严肃的模样,借以告诫何县令要严谨做事。
“陆公大义,某自当细心研读,务不让墨宝蒙尘。”
何县令做事利落,从题字到新的县衙大堂匾额换上,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陆文昇是平州刺史。
平州刺史的官阶属四品下,而平州在诸州“府、辅、雄、望、紧、上、中、下”八等中,仅有下州评价,算是偏僻与人烟稀少的别称了。其辖内只卢龙、石城、马城三县,而平州治所在卢龙县,寻常不是大事,平州刺史是不会出卢龙的。
平州此去西京,需四千三百里。
州内所有的考课考状须得在五月三十日前校定送审,才能在十月二十五日前抵达长安,送往吏部考功司评定。
所以每年平州的考课总是来得甚早。
在理完这些事情后,又恰逢每岁刺史巡属县,故而陆刺史先由卢龙,再马城,石城是最后一站。
陆文昇捋着胡子,他的相貌极为清瘦,说话不紧不慢:“莫说其他,你那章程里所说可列入孝廉的人在何处?”
他有此一问,乃日前抵达时,何县令曾提及县中有值得“举孝廉”的郎君。恰逢陆刺史巡诸县城诸事繁忙,在前两天并未过问太多,今日诸事已毕,陆文昇方才想起此事。
此言听得何县令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抬手让后面站着的县丞上来说话。
那县丞是个老叟,说话比老牛拖车还慢,拱着手颤巍巍地说道:“小郎君居县外北的北山下,等闲不会有人过去,只每月下旬会有约好的脚夫会去给他送米油菜等物。”
“小郎君?”陆文昇蹙眉。
何县令立刻接口:“那小郎君岁数虽小,却已经为母结庐而居,至今已有三年。”
陆文昇性情中人,当即说个“好”字,便要何县令与他一同骑马去。
单听陆刺史那要撇下护卫快马加鞭的意思,何县令顿时脸色微僵。
何县令此人长袖善舞,并且身材极为圆润,可称为白白胖胖,一看就不是个能策马奔腾的模样。
大唐的朝臣官员不分文武,这骑马总是要得的,那京官更是不分等级,基本都骑马去上朝坐堂。偏偏何县令是个例外,他向来不好舞刀弄枪,偏爱在人际场上厮混,如能在书房墨宝里滚上一圈,他却也是乐意的。要他骑马,真不亚于要武将去读那《五经正义》1一样痛苦。
且陆公他事皆未过问,便径直要前往查看,让此前不太在意的何县令有些不安稳,生怕出了差错。
但陆公话已出,何县令自当让人去准备,且说着:“那小郎君虽孝廉端正,确有值得嘉奖之处,可劳得陆公特地前去已经过誉,便是稍稍休整,却也是不迟的。”
他这般还有一说,乃是他并未亲自前去视察一二,还不若让人前来更为得当。
陆文昇笑着,摇头说道:“平州数年来科考,莫说进士,连明经与诸科都未有人中。假如确有这般孝廉之人,举荐至朝中受策问,如能被看中,却也是好事。”
就是年岁小了点,虽因此这份孝心才更为真挚,但也让陆文昇有点拿捏不住。
如今朝中有举孝廉的习惯,然也以科举为要,倘若这孝廉之人半点诗书经典都不读,也是不妥的。若是岁数太小,就算能被朝廷看重,短时间内也当不得大用,只能充当政绩门面,装点一二。
陆文昇自是想要施展手脚,大干一番,对这些门面水磨工夫却懒得在意,想到这里,他少不得有些兴意阑珊。
何县令尴尬笑笑,连连称是,不敢再阻止。这教化不力,他这做县令的也脸面无光,更别说是陆公了。
话落罢,门外已经备好马匹,且待着他们前去。
陆文昇在县令的陪同下往外走,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府只盼莫要如陈公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倒霉事。”2
这淡淡的警告,令得何县令不由得在心里再过了遍犹记得的情况。
——虞玓。
初,虞家孤儿寡母,携数家仆定居于石城县。三年后虞母病而亡,虞玓搬离县城旧址,于北山下结庐而居,为母守孝至今,不曾离开。
难得可贵的是,虞玓如今年方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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