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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城烟火。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晋阳府,福春堂。火树银花,灯火如昼,遥遥望去,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晚宴过后,众人闲闲聚在一起守岁,除了李承瑾一家,尚有不少族内亲戚在此欢聚。

灯火通明的戏台上,唱得正是汉高祖刘邦的《斩白蛇》,归晚看得昏昏沉沉,待换了《汉宫秋》的戏谱,归晚才堪堪瞪起眼来,听得有滋有味。处月雄抬眸瞧见祖母沉沉提不起兴趣的样子,看样子祖母并不爱听戏,可惜刘氏只招了晋阳城最新流行的唱戏。

想着除夕才刚刚开始,处月雄便招了冯通近前,“去把军中那几个会变戏法的叫来。”冯通有些为难,眼下正是休沐,这几个将士人家只怕也回家守岁去了,不过叫来倒也不难,毕竟是在节度使跟前献艺,也是无上的光荣。

台上的戏退场后,归晚正想着下一场是什么折子戏,只听这时处月雄道:“谁想献艺?”归晚瞧去,处月雄对着自己的方向说的,归晚思忖:他是对自己说话的?想到除夕这一晚上,处月雄一直冷着脸,自己也不想与他说话,故而二人尚未单独说过一句话,这会儿他问过来时,归晚只作没听见的,继续吃着手里的盐水花生。

只听得身后柔媚的声音,“奴婢夜蓉可为使君献舞一曲。”

归晚这才意识到身后站着的三个侍妾,自从被处月雄接入节度府,怎么一个个好像霜打的茄子,这会儿也只有夜蓉还有几分热情,只是夜蓉这话说得可能犯了忌讳。

果不其然,“这是除夕家聚,本侯不想看你的什么舞蹈。本侯想看看真本事,可能有入了老祖宗眼里的?”

一旁的刘氏热情笑道:“殷四姑娘习得一套剑舞,不如舞给老夫人瞧瞧,我们大家也跟着开开眼。”

果然这话一出,便引得老夫人侧目瞧了过来,想当初自己的孙女长宁也舞得一套剑舞,莫不令人惊艳,便开口道:“那便来舞一舞吧。”

殷雪晴出来行礼道:“那晴儿就在老夫人跟前献丑了。”说罢,又往处月雄这边看过来,“晴儿舞的是一曲《破阵子》,不知谁可以为晴儿抚琴?”

老夫人忽然记起什么,见归晚正在那假装没事人一样,便道:“拿我那把春雷来,便让晚丫头抚琴吧。”

归晚正在吃瓜看戏,却忽然被祖母点名,这春雷古琴自己确实比较熟悉,祖母曾说将春雷送予自己,归晚当时推辞说:“放在寿春堂也一样,晚儿反正常来祖母这边请安,顺带可以试琴。”然年前事情繁多,她委实没有试过几回,但若论弹琴,她自认是不生疏的。

只听那殷雪晴道:“多谢老夫人厚爱,只是这《破阵子》曲调激扬,倒不如使君抚琴更来得有气势。”

老夫人脸色微微不喜,她本是看晚丫头一个人只闷头吃零食,想到年前亚子与这小丫头弄得不快,她才有心点了晚丫头让她参与进来,却不想这个殷四姑娘如此没有规矩,居然当众让亚子为她抚琴伴舞。

刚要说什么,便晚丫头笑吟吟站出来,“正巧了,这破阵子,宁安也不怎么相熟,不如就让贤吧。”老夫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目光只瞧着自己的嫡孙,若亚子是个会行事的,自然不应该守着郡主应下此事。

殷雪晴又对处月雄道:“晴儿这套剑舞还是长姐所教习,当时听闻亦是节度使抚琴,便是这破阵子。”

处月雄瞟了她一眼,冷声道,“四姑娘那时候尚小,记错了,本侯抚的琴曲并非破阵子。”殷雪晴的脸不由地一愕,她委实没亲眼得见,不过这剑舞确实是她学的阿姐,皆是听说长姐在世时习舞,曾得李承瑾抚琴伴奏,这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殷雪晴脸上显出慌色,这当众打脸的滋味很不好受。

处月雄瞟了眼宋归晚,见她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亦不想让殷雪晴脸上太挂不住,便道,“破阵子乃是沙场习曲,本侯亦懂得一二,尚可为殷四姑娘配乐。”

那殷雪晴如蒙特赦,赶紧行礼谢道:“多谢节度使成全,晴儿下去准备了。”口上再也不敢言称姐夫。

前唐名琴春雷已经由下人搬了出来,归晚这才有些心疼,这春雷自己都舍不得用,却不曾想让处月雄给拿来用了。也不知他琴技如何,归晚担心他沙场之人,不懂得如何爱护古琴,有些担心地望过去。

目光望去,恰是看见了他的那一双修长的手,这一瞧,归晚的目光一时竟有些移不动。

鼓点响起,殷雪晴已然摆好了姿势,只等着琴音开始。

处月雄对春雷这把琴并不陌生,昔年他在祖母身边时也常听祖母抚琴,彼时长姐亦曾在这琴音下伴舞。然重生归来,事务繁多,他鲜少有闲心再去抚琴,更兼如今这声色犬马他亦早已远离。

至于自己的琴技更多的是来自前世,前世宋归晚的琴技超群,只是不知如今尚且是小丫头的她,琴技如何。

没想到时隔这么些年,他又重新抚琴。手指轻抚,先试了一个琴音,找了找感觉。那殷雪晴自以为舞蹈开始了,却不料没几下后,琴音戛然而止,只听得节度使道:“好,可以了。”

殷雪晴的舞步不由地就乱了,在场的人皆吃了一惊。连归晚都觉得这处月雄是故意的。

处月雄并没有抬头瞧那殷雪晴,自顾自地开始抚琴,轻拢慢拨,沈厚浑亮的古琴音响起,在场的人不由地就安静下来,心里皆不禁暗叹,到底是当世名琴啊,这音质就是不同凡响。

这破阵子的前曲音韵醇厚宽松,时而清透入耳,尾音又清越长扬,曲中时手指快走琴弦,琴音激流勇进,如阵前激扬银屏崩裂,归晚一时听得惊呆,这破阵子古曲,她亦曾习练过,也曾听闻琴师弹奏过,却从未这般震撼。抬首望去,见处月雄全然一种沉浸忘我状态,归晚不禁纳罕,从未听他抚琴过,居然琴技这般非凡,从前因习琴带来的自信也因此减退。

这殷雪晴的剑舞本是舞得非常一般,然因着这首琴曲非同凡响,故而给这剑舞增辉不少,连老夫人都频频颔首,看向这里,待一曲剑舞结束后,围观者莫不赞许。

老夫人看向处月雄道:“好些时候未曾听你抚琴,祖母倒不知你的琴艺进步至此。”

“劳祖母夸赞,孙儿不及祖母当年,亏得这春雷的衬托,果然是好琴。”

大家闲闲落座,须臾那变戏法的人已经赶至,中庭跪拜,说了一圈主子吉庆有余的好话,这才开始了戏法。起先的是蜀地传入的变脸戏法,归晚先前在相府时,因府中养着这样一个伶人,故而并不觉得稀奇。这会儿见处月雄与族中弟子交谈甚欢,殷雪晴一脸骄傲模样,归晚忽然想到那李承瑾曾为殷雪涛抚琴,心里头顿时就暗淡下来。

戏法正变得热闹时,归晚悄然随着鸣翠离席,本是借口如厕过来透透气,正准备回去时,见那边灯火通明,热闹十分,她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立感,仿佛那热闹是旁人的,与自己并不相干。她问鸣翠:“你说,相府这会儿在做什么?”

鸣翠想了想,“相府人口多,应该是更热闹一些,老祖宗应该会念叨姑娘您呢,三公子想来会赋诗一首,四姑娘应该会因击鼓传令做不出诗来,被罚酒罚醉了吧。”

鸣翠说的这些,都是往年的情形,归晚眼眸里浮现出往年的热闹,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如此想念相府。是啊,那里到底是自己成长的家。

须臾,乔嬷嬷找了来,“郡主,老夫人让老奴过来瞧瞧,可是什么绊住了。”

归晚心头叹息一声,老夫人到底还是行事公允的,然而那一人却未曾传过只言片语,便道,“嬷嬷和祖母说一声,就说我这会儿有些头乏,回去休息了。”

老夫人听了乔嬷嬷近前的低声回复,只默然的点了点头,心如明镜,这丫头到底敏感了些,想是不过是托辞。她向来宽厚,自是不为难小辈。李承瑾与近前的人闲聊正尽兴,然余光早已瞥见那边空了已久的席位,手中捏着杯盏再也动不下去。这时听祖母说:“你们年轻人且守岁去吧,我老婆子回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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