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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月雄见她赖着不走,便只好转过身来,“郡主适才那般,现下不如少说话,卧床休息的好。”

不过看来她这病是不用卧床休息的,不然的话,依着她的病弱身板,时不时晕上一晕的,怎么可能撑得住?

眼下这丫头都能撒腿跑出来截自己,想来适才也是小题大做,装装样子而已。

归晚不想多解释,只抿嘴微微一笑道,“多谢使君关心,宁安已经大好了。”

“那正好,本侯还有事要去怀麓堂,就不过去了。”

“使君留步”不等归晚说话,只见衣角翻飞,他已阔步离去。

园路上,那高大挺直的身影渐渐远去,归晚心头略有遗憾,却站在原地,迟迟未走。

处月雄刚走出几步远,便听见那边传来喊声,“表兄!您在这儿啊!”

“姑母让凌儿来寻你,你跟凌儿回去吧。”刘凌儿近乎是靠了上来,欲要拉他的手臂撒娇,然处月雄委实不习惯,好在被他轻巧地避开了,他手臂背在腰间,长身玉立,寒声问,“母亲可曾说过这话?”

那凌儿受不住他那凛冽逼人的眼神,心里登时怂了,“我、我……我瞎说的,是凌儿想让表兄回去……”

处月雄原本要拂袖而走的,余光瞥去,好似看见园路的那一头站着个人,瞧着那五短身材的身影,定然是宋归晚。于此,他反倒出奇地多了耐心,难得的温和,“丫头,以后不可假传你姑母的话。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他语气温和,甚至还轻拍了凌儿的肩头,劝她回去。凌儿噘嘴不肯,最终在他的安慰下离去。

远远地,归晚瞧了个大概。

表妹任性撒娇,表兄耐心相劝。她倒不知,这处月雄也有这样柔情耐心的一面。

她心里微微泛出些酸涩,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三表哥,那个待她呵护有加的温雅男子。然而,一别数月,再未相见。

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袖笼里的那枚香囊,三哥担心她春日里会过敏,特意托人得了暹罗的香药送她,她闲时制成了香囊。

往事成风,如今这偌大的王府里,再无人肯如三哥这般用心待自己。

*

午时怀麓堂,处月雄看了会儿书,刚要合眼的时候,那福春堂母亲的人前来,他只能起身去往福春堂。

“二郎,你常年在外,难得几次回来,先前母亲就想与你单独说说话。这会儿外人都不在,母亲想与你聊聊。”

刘氏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面前的坐垫,示意他坐下。

处月雄先是立在木阶下拱手,“儿子恭听母亲教诲。”然后才敢过去盘腿坐在刘氏的下首。

“吾儿,你出征在即,可是都妥了。”

“劳母亲担忧,都备下了,明日打算去西山大营。”

这么说,他最迟明日直接离府去军营,又或今日就要动身去节度府,再从节度府出发去西山大营。

刘氏虽然出身将军府,但鲜少过问他的军务,她刚入晋王府时,刘氏的父亲不过是晋王手下一员中将,凭军功提拔起来,但老晋王麾下猛将如云,故而刘氏并没有仰仗的显赫门庭。直至其兄再立战功,她才在晋王府的妾室中稍稍拔头,而她最终能得到继王妃的位子,全因她无子无女,在晋王面前看上去并无心机,待这嫡世子真心实意,才得了晋王青睐。

“这战场之事母亲不懂,唯惦念着你的身子。你身上有旧伤,如今你已经娶妻,不若这回携妻妾前往,也好身边有个照应你的。”

处月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五短身材的贼丫头,嘴角不由地浮出一抹讥诮,带她去就是带个累赘。

于是他道,“战场形势多变,带家眷多有不便,且郡主年幼体弱,最好养在府中,不易奔波。”

话说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误,那刘氏原本是想打探一下儿子对郡主的真实心意,于是又试探的问,“小郡主确实年幼,好在府里有些年轻姬妾,带上一二也可照顾你的起居,想来郡主也不会反对。”

处月雄道,“此去北伐,行军急历时短,不宜携带家眷。这府上之事就劳母亲操持了。”

这话刘氏爱听,她最担心继子娶妻之后,她在府中权威下降,尤其对方还是大梁的郡主。她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想法,“二郎,先前你与母亲提过,与那南梁郡主的婚事不过是政治联姻,并非你心所愿。先前母亲还安慰你,可自见了那一团孩子气的郡主,母亲就有些心疼你。想我儿相貌堂堂,盖世英雄,这郡主年幼矮小,又听说还是个药罐子,这才来府上没十来日,居然就弄出两回事来。母亲这么把年纪了,只盼着家里早日添丁增口的,你若有合心意的——”

话到此,处月雄抬手制止了。

“母亲之意儿子明白,然出征之前,儿子不想考虑其他的,待班师回来,再听凭母亲做主。”

那刘氏一听喜上眉梢,世子肯让自己做他的主,委实出乎意料,先王在世,世子对他这个嫡母也不过是敷衍两句而已,她哪曾想过能做他房里的主儿。

于是她道,“二郎你且放心出征,这府里内外母亲定会为你打点妥当。至于郡主,她体弱,那便请几个医女在家里候着,她若安心待着,这府里短缺不了她的吃穿用度便是。”

刘氏知道继子虽然名义上归顺南梁,实则并未一心,至于这南梁小郡主,如今她也算看明白了,继子对她并无怜悯喜爱之心,更别提男女之爱。

门外的卫福在那廊子里等着,时不时瞧着外头的日头,节度使和他说了,若是日头错西,若是他还没露面,就前去为他解围。

这会儿卫福看见日头已经错西,想着使相今日行程挺满,于是便走到那福春堂前,“劳烦姐姐通报一下使相,冯统领候了有一些时候了。”

须臾功夫,一身胡服劲袍的处月雄迈步从里面走出来。

卫福跟在他身后,讨巧道,“主子,我这时间拿捏的及时吧。”

处月雄点了下头,问道,“回头赏你。”

“小的哪里敢要赏银,上回要了郡主的赏银,到现在我还躲着郡主她们呢。偏偏这回玲珑包,也是小人去取的,阿福觉得,再也没脸见郡主了。”

处月雄想起那丫头午后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对宋归晚的心思心知肚明,可他偏没给她机会,这会儿想起来,顿时心情不错,戏谑道,“你还有脸皮吗?眼珠子不疼了?”

卫福摸了摸眼皮子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有些青痕,节度使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怀麓堂。

处月雄召了冯通、秦平等离府邸近的侍卫将军前来怀麓堂议事,待议事完后,太阳眼瞧着下山了。

府上的大夫此时还在外面候着,听闻节度使宣入,这才着忙慌地进去。

“回家主,郡主脾胃失和,老朽给她开了养胃的方子,且煎服几顿,日常不再吃些刺激之物,便可不日痊愈。”

听着府医说归晚并无大碍之后,处月雄略略放了心,嘴上却哼道,“果真是个药罐子,一日不吃便闹得慌。”

那老府医的腮不由地一抽,他还以为节度使召自己回话是关心郡主,不曾想——,身边的卫福赶忙道,“老先生回去吧,主子已经知晓了。”

待人都离去后,卫福看着日暮西下,便问,“主子,今日是赶晚去节度府,还是明日大早再去节度府?”

处月雄沉吟须臾,“今日天色不早,明日一早前往,且吩咐秦平冯通他们准备。今晚就在怀麓堂用饭,你且派人给福春堂那边回个话。”

待简单用了晚饭后,处月雄这会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竟比在节度府办公务还乏,此时倚在那榻上,嘱咐阿福烧洗澡水去。

阿福应声,一面又高兴道,“主子怎么这么早洗澡?看来今晚不熬夜了。”

处月雄扶了扶额头,确实打算早沐浴,今日骑马而来出了一身汗,偏巧府里的人事多杂,他现下想沐浴好好歇一歇。

等热水的功夫,他且解了外袍看会儿书,阿福去为主子准备换洗衣物等。

月上柳梢头,暮晚正余香。怀麓堂外不远,丁香花开,袅袅余香催人闲。

几下敲门声响起,处月雄正看着书,不由地蹙眉,这阿福有时又过于谨慎,随冷声道,“进来便是。”

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是缓缓挑帘子的声音。

那挑帘子的动作太过轻柔,走路都几不可闻的声音,霎时引起了处月雄的注意,他耳朵动了动,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摸了案前的长剑。

常年行走于刀尖上的人,警惕心也格外的重。

然今晚前来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宋归晚。

她听说处月雄明日可能就要离府,心里急得热锅蚂蚁,终于决定亲自登门,她换了身小侍女的服侍,假装是福春堂那边送吃的。

暮色掩盖下,小侍卫放行了前来送吃的小丫头,那随后而来的卫福本该拦住“小侍女”查问一番,然他不远就认出那侍女是小郡主,想起先前自己接了郡主银子没办事,又失踪了好些天,这会儿实在不好意思在郡主面前露脸,又想到郡主来见家主想必有体贴的话说,他一个侍卫也不便打搅。

就这样,归晚再次堂而皇之地进了怀麓堂内室。

她刚准备入内,房间里的灯忽然灭了,紧接着脖子上抵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是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尽管如此,她还是惊呼出口。

下一刻,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了上去。

归晚瞪眼,瞧见处月雄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内袍倾身逼过来,他目光如炬,“胆子不小啊,想死?!”

声音冷冽如冰。

归晚想起大婚那夜,自己前来此地寻他,他如是警告自己,“无令不得入怀麓堂,违令者斩!”

此时她不由地浑身哆嗦,头摇得如拨浪鼓,待那嘴上的大手一松开,她急急道,“不不不,我不想死!我是来找我夫君的,我这就走!”

她情急之下叫他夫君,这戳了他的逆鳞。

“住口!”

他愤怒出口,拂袖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个该死的丫头。

归晚果然乖乖地把嘴闭上了,原地深呼吸以使自己平静下来,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处月雄等了会儿,听见那身后没了动静,这才转头看过来。不知她哪里偷来的丫鬟服饰,并不合身,两边鬓顶盘了个双丫髻,越发衬得她小小的一只。

“你还不走?!”

他盛怒责问,惊得归晚再次浑身一抖,她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动怒,但却清楚自己眼下丝毫不占上风,归晚决定孤注一掷。

只瞧着,她朝他缓缓跪了下去,声音悲戚,“请使君放了鸣翠吧!”

这一跪有些突然,处月雄不由地退后一步,论等级礼节,她身为郡主委实跪不得,就算她不是郡主,这夫妻之间行跪拜也轻易使不得。

处月雄很是生气,他侧过脸负手而立,不去看她,只沉声道,“郡主可知你这一跪,失了多少人的脸面?这江南的世家千金,膝下这般不值钱吗?”

“你以为这般逼我,本侯就会答应你?我李承瑾生平最恨这些逼迫!”

上辈子的宋归晚常常会以类似的手段逼他,他为了她赦免了杨文晟,颁恩于南梁的降臣,为了她,他近乎是与整个晋阳世家为敌。

身后之人再没有了动静,也没有祈求,只听见几下拍打衣服灰尘的声音,再回头时,见那宋归晚已经从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若无其事地整理衣服,仿佛没有适才下跪的一幕。

他委实佩服这丫头前后不一的嘴脸,归晚见他讶异,便主动解释了一下,“别说侯爷烦这一套逼迫,本郡主也不喜欢。嘻嘻,不好意思,适才我是不小心绊倒了。”

归晚站在那儿撒谎,面上丝毫没什么羞愧之色。

“那么侯爷是答应宁安了吗?”

处月雄的眉头不由地拧起来,这丫头翻脸真是快,先前一口一个使君,甚至连夫君都叫出了口,现在居然见外地称他侯爷。

鲜少有人称他侯爷,虽然他是朝廷赐封的一品军候,然到底曾是王府世子出身,老晋王去世,原本他是要承袭王位,这王位与侯爵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的。故而旁人称呼他使相,主公,军候,却无人称呼他侯爷,只有他处月雄偶尔为表示自谦才称侯。

“本节度使,什么也没答应过你。”

“怎么没答应?”丫头扬起小脸,圆眸瞪着他,“堂堂节度使,岂能出尔反尔?”

处月雄倏然笑了,那笑容分明是讥诮,这一套对他没用。别说眼下就只她一人,这战场上都是凭实力说话,想凭两句唇舌之辩就可以翻盘,委实可笑。

“本侯凭何答应你?就凭你适才那摔得一脚?”

归晚扁了扁嘴,自知理亏,此时不准备针锋相对,先前来之前,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与他来一次开诚布公。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道,“本郡主晓得,节度使对这桩婚姻并不满意,其实本郡主亦不满意。”她顿了下,颇有些胸有成竹道,“这一点,节度使想来早就知晓了。”

“你我二人,皆是被这桩赐婚所捆绑,归晚未曾怪责过节度使一分,节度使也不该对归晚有所偏见不是?为了拒婚,归晚曾离家逃婚跌下谷,不知节度使,可有为拒婚做过什么?”

处月雄怔在了当下,他居然被一个丫头问住了。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以他抗衡的能力,他确实能避免这桩不开心的婚事,可他最终没有做,选择了对自己最大的利益。

见他不语,归晚摊开了讲,“节度使能做的很多,可是你并没这么做,因为节度使也是想从这桩婚姻里各取所需,所以李将军你没亏,牺牲的只有我宋归晚一人不是吗?”

话至此,她哽咽了一下,忽然间这情绪再也兜不住,委屈化作泪花在眼眸里打转。

处月雄从没想过,这小丫头远比他以为的聪慧,难得她对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

相比她来说,这桩婚姻,不过是让他李承瑾晚几年娶妻生子罢了,而这丫头的一生,却被攥在了别人手里,一个随时被南梁和晋阳府皆抛弃的棋子。

这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世间原本就是胜者为王,至于弱者,处月雄的目光投了下来,见这丫头抬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倔强得抬起下巴。

“这样吧,归晚与节度使谈一个条件吧。”

处月雄嘴角一丝轻笑,这丫头居然想与自己谈条件,他有何资本谈?

况且他处月雄从不会和女人谈条件!

“节度使放鸣翠回到归晚身边,作为回报,我会帮节度使一个忙。”

处月雄忽然觉得可笑,时间如此宝贵,他居然与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丫头闲掰扯。

处月雄转过身,“本侯要沐浴,郡主且回吧。本侯不需要你的帮忙。”

这无异于是逐客令。

见她无动于衷,处月雄也并不在意,他抬手解他束腰的衣带,衣袍散开,越发显得他身姿顷长,一面唤阿福入内。

阿福抱着衣物不敢入内,只应声退在屏风后面。

如此情形若再犹豫,铁定今晚是谈不成了。于是归晚一咬牙,一鼓作气上前,小手将处月雄散开的袍子,眼疾手快地给合拢上。

“处月雄!你且晚一会儿洗!且听我说完这条件好不好?!”

高高大大的处月雄猝不及防地,被个小丫头撩了袍子,他竟如临大敌,堪堪退后了两步远。

这臭丫头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毫无廉耻!若不是看在她还是个没胸的小丫头,他反过来让她面红耳赤。

什么温柔贤淑,世家闺秀,全都是她用来粉饰自己,这丫头简直就个得寸进尺、满嘴歪理的二五眼。

归晚却不同,这会儿她是愈战愈勇了。

原先她以为北地声名赫赫的河东节度使,有多么厉害,适才这么一试才发现,也不过是那黔驴技穷的驴子。

作者有话要说:  能猜到归晚要谈的条件是什么吗?她能帮处月雄什么忙。

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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