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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绝感觉头大,从阴天子臂弯探出来,“看”向小府君的方向,无奈道:“殿下先回去吧,我没事,陛下很冷静的,不用担心。”

小府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仿佛闯入了人家夫妻的闺房,特别是崔绝躺着,阴天子虚虚地压在他的身上,这姿势……他脑中突然神光一闪,蓦地就闹了个大红脸,连耳朵都烧起来,抓狂地转过身,怔了怔,一跺脚,逃也似地冲出门外。

外面幽深的长走廊那头,补魂司掌司正拎着一个小药箱快步走来,见到他狼狈的样子,讶异:“府君殿下这是……”

“哎呀别进去。”小府君拉住他,“陛下在里面。”

掌司茫然:“在里面怎么了?”

“……”

“……”

两个人站着干瞪眼。

小府君突然反应过来,阴天子和崔绝根本不能有亲密举动呀,啊啊啊啊啊自己在想什么肮脏的东西!!!

掌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看这意思,判官已经醒了?”

“嗯,判官为什么会突然魂魄不稳?”

“作为一名医者,这算病人隐私。”掌司觉得自己不该透露,但转念一想,判官身体不好这事全天下都知道,根本算不上隐私了,甚至他本人还经常以此为借口到处占小便宜,叹息着说,“判官思虑过重,魂力消耗太快了,特别是这两年。”

“这两年?”小府君皱眉:这两年正是阴天子醒来的时间,按理说有了倚靠,应该更轻松才是,怎么消耗更快了?这说不过去啊。

“这两年事故频繁,判官事事操心,消耗过多,并且,”掌司压低声音,“如果判官和陛下再这么处下去,魂力耗尽,烟消云散,也不是特别远的事情。”

小府君大吃一惊:“为什么?”

“殿下是冥王,该知道冥王体内的浊炁,即使没有亲密行为,也在微微向外散逸。”

“是啊,但这跟空气里的辐射一样,根本微弱到忽略不计,大家完全可以化解掉……啊!”小府君忽地明白:判官魂体太弱了,生前受的伤导致武脉枯竭,体内更是有千年未解的螣毒,对别人来说微弱到忽略不计的浊炁对他来说就很难化解。

小府君:“那该怎么办?”

掌司没有回答,手指在虚空画了个圈。

小府君眨眨眼睛,想起冥王会议上导致阴天子愤而离席的话题,猜测:“轮回啊?”

掌司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吧,”小府君叫起来,“轮回就格式化了,什么记忆都没有……我……操……”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还问“生前的崔绝”和“死了的判官”是不是一个人,这简直就是往阴天子伤口上插刀子——走过轮回巷,记忆消散、灵魂重构,那可就完完全全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除非阴天子监守自盗,在轮回时做手脚。

但即便是幽冥之主,也没有这样的特权,冥府不是家天下,由不得帝王为所欲为。

“再说,”小府君想起一事,“他体内的毒,不会随着轮回就消失的。”

螣毒是世界上唯一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毒,如果不拔除,轮回后的人会是先天的具毒之躯。

“啊,这一点,上次陛下给我一支药……”掌司拍拍药箱,背后忽然一阵阴风袭来,两人赶紧往旁边闪开,躲过破门而出的死气。

阴天子不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展绛衣,滚进来。”

掌司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进门。

小府君站在门外,从破烂掉的门里看到里面阴天子从床沿起身,让展掌司去给崔绝医治,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出。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阎罗殿的廊下悬着鬼火,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小府君站在台阶上,望着阴沉的天空,心绪不宁。

背后传来脚步声,阴天子的声音响起:“告诉香蜃城主,他的条件我答应了,尽快安排那个叫罗绫的魂医为子珏医治。”

小府君丝毫不意外,他刚才亲眼目睹了判官的现状,知道他等不了太长时间了。

“你相信那个人?他可是活死灵的御医。”

阴天子没有说话,神情淡淡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金石撞击声,小府君回头一看,操,虎符!

“如果他敢做手脚,”阴天子道,“镇守在罗酆山阳的鬼兵将在一个月内收复极北寒境。”

小府君心情复杂,看着兄长在鬼火映照下阴晴不定的眸色,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他无言地点了点头,走下台阶,召出自己的凶兽大车,对拉车的凶兽打了个响指,去往楚江殿的方向。

此时此刻,他想见见子衿。

楚江殿鬼卒们沉默地守在岗位上,没有一丝声息。

见他进门,守卫伸手挡住:“府君大人,楚江殿今日不待客。”

“我不是客,别拦我。”小府君伸手拂开挡在身前的刀斧。

守卫还想阻拦:“殿下已经休息……”

小府君回头瞥他一眼,守卫蓦地浑身一抖,被他眸中与表情极不匹配的肃穆震慑住。

“说了别拦我,没眼力劲儿的。”小府君收回视线,骂骂咧咧地闯进门。

大殿里幽深昏暗,空荡荡的,弥漫着颓靡的香味,静悄无声,连檐铃都被施以术法,随着秋风微微摇摆,却没有发出声音。

楚江王正坐在门窗紧闭的寝室中,卸下发冠,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在平静地打香篆。

一阵微风吹过,抹平的香灰扬起,他手指停住,眼眸往旁边移动,余光看到房门无声打开,小府君斜倚在门框上,勾着唇角邪气地笑。

两人都没有出声。

片刻,楚江王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移回视线,落在香炉中,发现方才打好的香篆不知何时悄然塌了一角。

“你心不静。”小府君道。

楚江王:“与你何干。”

“你为什么心不静?”

“与你何干。”

冷漠无情的声音早已习惯,小府君满不在乎地哼笑,缓步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摸他的黑发。

指尖碰触到发丝的那一秒,水汽涌动,冲向他面门,小府君蓦地后撤,由冥王之力具现而成的水汽悄然消失。

楚江王坐着没动,背对着他:“举止轻浮,不成体统。”

小府君搓了搓手指,指腹被水汽蹭到,有种腐蚀一般的痛感,他呲了呲牙,暗骂这混蛋心狠手辣,呛道:“这样的话我听得耳朵早已经起茧子了,你没有新一点的词吗?”

“对你,孤别无他话。”

“少跟我称孤道寡!”

“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小府君一转身,在床沿上坐下,混不吝道,“我就赖在你这里了。”

楚江王俊美无俦的眉宇间阴气萦绕,半晌,冷声:“粗鄙。”

“没错,我就是粗鄙。”小府君哼哼,“不爽你把我打出去,我不但粗鄙,还皮糙肉厚,反正有‘多事之人’背地里给请医生,不怕受伤。”

之前被夜后的灵火灼伤那次,不请自来的补魂司医生确实是楚江王安排的,被他这样捅出来,还封了一个“多事之人”,楚江王脸色难看到极点,冷冷瞥他一眼,看到那厮的无赖模样,刚要斥责,眼前却突然一晃,仿佛回到幻境中的幽冥湖,小府君跌跪在冰面,半边身体被灵火灼烧,他仰起脸,冲自己笑,脸颊的剑痕在火焰中看不分清。

楚江王心神慌然,想要去触摸他,眼前却又一晃,景象陡然崩解,漫天都是碎片,遮蔽视线,高大而模糊的人影渐渐化作齑粉,落在黑色的湖面,沉入水中。

他手指一紧,只听一声突兀的断裂声,手中香篆的黑檀木手柄应声折断,跌入厚厚的香灰中。

“???”小府君吃了一惊。

楚江王眼珠动了一下,低头,盯着狼藉的香炉,刚才那一刻,他眼前突然出现幻象,无数场景瞬息万变,实际却只不过一秒的时间。

他僵硬地缓缓转头,视线落在小府君的脸上。

那视线毫无温度,空洞而又木然,仿佛在看一只在黄泉里苟延残喘的低等畜生,小府君警惕:“怎……怎么……你真要打我?”

楚江王目光停在他脸颊的剑痕上,片刻,移开视线,冷声道:“孤累了,你走吧。”

“又撵我!”小府君皱了皱脸,估摸他脾气即将发作,飞快地收敛神色,正色道,“先别动手,我有正事。”

“何事?”

小府君没回答,伸出手:“手给我。”

楚江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动。

“啧,果然不听话。”小府君嘀咕一句,身体前倾,去抓他的手。

楚江王往后撤了一下,避过他,脸色愈发阴沉:“你胡闹什么。”

小府君手掌毫无预兆地突然运起冥王之力,楚江王错愕一瞬,立即运功破招,却被小府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发什么疯?”

“羊癫疯,疯牛病,狂犬病……随便你怎么编排。”

“……”

他疯得不轻,手指犹如铁钳,怎么都不肯松手,楚江王冷着脸道:“下午在冥王会议上你还没有发病。”

“所以你点的这是什么香?一闻我就发病了,都是你的错。”小府君不讲理地随口胡扯,抓着他的手腕,二指搭在脉上。

楚江王垂眸,盯着他的指尖:“孤以为你不懂医术。”

“说了不许跟我称孤道寡。”

小府君确实不懂医术,但他和楚江王都是冥王,修为有互通之处,将自己的鬼炁灌入对方经脉中,学着阴天子的样子细细探究。

“这……”小府君皱着眉头,一脸纠结。

下午在冥王会议上,卞城王无意间一句话让他颇为在意——“老二最近越发没精神了,我看见他那一脸厌世就心慌。”

楚江王似乎不是天生厌世,而是逐渐失去精神,小府君知道会导致抑郁的原因有很多,但对于冥王来说,最有可能的是……

淬灭。

然而他捏着楚江王的手腕,有些不可思议地发现这经脉健康得不得了,冥王之力比自己还充沛,俨然能送走自己。

“查出我得什么病了吗?”楚江王漠然问。

小府君有些尴尬:“看上去挺健康,但……咳,难道是用了什么遮掩手法……”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有病?”楚江王语气平静地问,甚至还带着一丝垂怜,导致嘲讽意味满分。

小府君登时就火冒三丈:“我……你……我……我……”

“好了,”楚江王仿佛对他的内火浑然不觉,淡淡地说,“放手。”

小府君明知该放手,却对他那张冷漠的厌世脸十分不爽,想招惹他露出点别的神情,呛道:“就不放,怎样。”

楚江王抬眼。

“想动手是不是?”小府君飞快地说,手指用力捏一下他的手腕,“你命门可还在我手里,我不一定就打不过你。”

楚江王几乎被他气笑:“愚蠢。”

“怎么又骂我?”

“因为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人。”

“嗯哼,”小府君点了点头,“没有称孤,顺耳多了。”

楚江王闭嘴不肯再说话。

小府君捏着他的手,突然轻声道:“判官快不行了。”

“他早该不行了。”楚江王无情地说。

“你这话要是让五哥听到,他又要生气了。”

“他被崔绝迷惑了心智,”楚江王抬眼,清冷的眸底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碧色,“身为冥王,需要谨记自己的责任,切不可耽于私情。”

小府君:“……”总觉得这句话不只是在说阴天子。

楚江王趁他晃神抽回手,目光微微下移,瞄了一眼被他捏住的地方,隐隐还残留着一点难以言喻的触感。

他不动声色,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

“阎罗答应香蜃城主的求和了?”

小府君回过神,点头:“是啊,哎,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只有他和我知道。”

楚江王哼了一声:“你说判官快不行了,他病急乱投医,肯定会答应,罗绫号称天下第一魂医,鬼绣术自是展绛衣不能比的。”

“嗯,”小府君笑嘻嘻,赞道,“都说判官能掐会算,我看你也跟他一样聪明。”

“谁跟他一样!”楚江王怫然。

“???”小府君觉得自己明明说的是好话啊,你生什么气?

楚江王不悦地横他一眼,冷冷道:“阎罗把此事交给你处理,我看实在是用人不明,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看到你处理不善,导致被香蜃城主临阵反水,或者罗绫死于非命,到时判官要么消散、要么轮回,你的五哥为情失智,恐怕能剐了你。”

“……”小府君瞠目结舌。

楚江王站起身,拂起衣袖,指向门口:“你可以走了。”

小府君:“哎,不是……”

“事不过三,我逐你三次,若再不走,别怪我动手。”楚江王掌心浮起一团凛彻的水汽。

小府君被暴力驱逐出门,站在大殿门外咬牙切齿,半晌,慢慢冷静下来,毕竟自己这么多年也没得过几个好脸儿,早习惯了。

他坐进凶兽大车,揉着手上被水汽侵蚀的小伤口,琢磨起楚江王的话:“香蜃城主临阵反水?嗯,那废物确实诡诈多变。罗绫死于非命?呵,想必也有很多人不想看到判官痊愈,一个病歪歪的判官就够惹人厌了,再健康一点……哈哈,子衿啊子衿,你倒是提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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