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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浠看着程昶的身影没入宫门雨帘子里。
身前还放着他留给她的伞,她默跪一会儿,没有用伞,而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搁在身边。
雨丝急一阵,缓一阵,过了不知多久,终于细了。
天边云霾散开,天阳浇洒下晖光。
早朝大约也散了,宫门口,往来着外出务事的朝臣大员。
云浠依然直挺挺地跪着,双目注视着宫门,她仍在等,好在此一时,她的等待与中夜大雨滂沱时分是不一样的,因为心中有所希冀。
程昶是在雨彻底停下的一刻出来的。
他步到她跟前,说:“起来吧。”
云浠愣愣地看着他。
他又说:“你哥哥的事,虽然还没能昭雪,好歹争取了个重新彻查。”
云浠一时怔然,仿佛溺水之人忽然自水下得来一团续命的气,不敢轻易呼吸,怕不能维系到浮出水面的一刻。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当真?”
程昶一点头,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当真。”
他身上覆着雨后初晴的新鲜夏光,乍一展颜,简直攫人心神。
云浠忽然不敢看他,她垂下眸,抬袖揩了一把颊边残留的雨水,撑着地面站起身,想道谢,又觉得谢之一字太轻,踌躇再三,竟是不知当说什么才好。
这时,宫门右侧的小角门微启,一前一后出来两个太监。
其中老一些,手持拂尘的,是昭元帝身边的掌笔内侍官,姓吴,身旁跟着年轻些的,大约是他的随侍。
走得近了,吴公公先是对着程昶一拜,唤:“三公子。”
目光落到云浠身上,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云浠小姐吧?”
云浠一点头:“不知内侍官大人有何指教?”
吴公公道:“指教哪里敢当?今上就是派杂家来给您传个话,云将军的案子,重新彻查的旨意已送去大理寺了。”
这事程昶已提过了。
但云浠闻言,还是颇有礼地揖了揖:“烦请内侍官大人帮卑职拜谢今上,也劳烦大人费心了。”
吴公公和颜悦色道:“杂家为今上做事,如何称得上是费心?倒是云浠小姐,您从前是进过宫的,那些杵在宫门口狗奴才竟没认出您,叫您平白跪了大半日,实在是罪过。您快些回府上歇着,省得伤了身。”
他话带到,人情做到,随即将拂尘往手弯上一搭,辞了程昶与云浠,回绥宫里去了。
入得小角门,跟在吴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大惑不解,问:“师父,早上那侯府小姐刚来宫门口跪着时,您还说不必理会,怎么这会儿,怎么这会儿……”
怎么这会儿又殷勤起来了呢?
“蠢东西。”吴公公将拂尘一甩,白他一眼,“杂家这些年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又指点:“方才在金銮殿上,今上是怎么提云将军的案子,怎么提忠勇云家的?”
小太监愣住,不由仔细回忆。
其实今日早朝的时候,昭元帝的话很少。
便是琮亲王府的小王爷将云洛的急函呈于殿上,称是云将军无罪时,今上也一语不发。
当时满朝文武屏息凝神,满以为小王爷从前胡闹便罢了,这回实实在在地触了昭元帝的逆鳞,等着龙颜大怒。
谁知昭元帝在龙椅上默坐了一会儿,随后一挥手,那意思竟是让吴公公把急函呈上来。
他默不作声地把信看完,淡淡问:“这么重要的一份证据,何以漏失了呢?”
当是时,大理寺卿的腿已打起颤了。
好在程昶牢记琮亲王的告诫,不要趟浑水,便谁也没得罪,说:“回陛下的话,因这封信一早便落入了蛮子手里,近日才找着,快马加鞭送来京城时,大理寺的卷宗已递到了御前,是以晚了。”
昭元帝“嗯”了一声,问裴阑:“有这回事?”
裴阑道:“回陛下,三公子所言不虚。其实急函的事,臣早先与大理寺提过,奈何未见实证,子虚乌有,大理寺结案在即,也不能为一封没影的急函平白耗费时日。说到底,此事还是臣之过,若臣能再尽心竭力一些,早日找到急函,也不至于耽搁了大理寺断案。”
昭元帝不温不火道:“没你什么事。”
大理寺卿见程昶与裴阑已为他留好了后路,顺杆往下爬,连忙出来领罪:“禀陛下,此事确实不怪裴将军,是臣急躁行事,急于结案,连多一日都等不了,这才导致了断案有失。”
又请教,“只是……降罪云将军的圣旨已发去了忠勇侯府,眼下忽然得了一份新的重要证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望陛下明示。”
发出去的圣旨,总不能再收回来吧。
昭元帝的目光还停留在急函上,他似又把云洛的信看了一遍,半晌,悠悠道:“发出去的圣旨收不回来,那就再发一份,就说得了新证据,要重新彻查。”
他叹一声,搁下急函:“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此句“亡羊补牢”一出,众臣心中皆是一凝。
虽不清楚昭元帝为何突然就对忠勇侯府宽仁起来,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数年来,梗在今上胸口的心结,老忠勇侯牺牲,太子殿下之死,招远叛变,正在一寸一寸地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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