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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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陵渡以北三十里的地方，是一片多石的河滩，两岸有大山壁立，当地人称之为石门——在安邑西南的中条山也有一座石门，就好像长江两岸有好多个赤壁一般，百余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秦献公斩首六万，首次大败魏国的石门之战究竟是在哪打的，秦魏都已说不太清楚。</p>

但这一带当真不合适渡水，滔滔大河翻着白浪，冲刷着两岸刀削般的悬崖峭壁，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只有石滩上一条小径通往上头，别说渡过去，就是站在岸边往下看，也会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p>

正因如此，这里几乎没有魏军防守，只在高岸上每隔五里，安置一个烽燧亭驿，并派了几个游骑往来蒲坂时顺便瞅一眼……</p>

烽燧的守卒倒也尽职，时刻在哨塔上侯望，但时至仲冬，天气寒冷，河雾茫茫，从西岸看过去，对面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盯了半响，被风吹得直哆嗦，遂下了哨塔，想要饮一碗热汤。</p>

他无法看到，在水面上的薄雾隐蔽下，一支六七千人的军队，已在高岸后等待多时了。</p>

秦军士卒们背靠黄土，肩膀紧紧挨着，这样能暖和些，即便穿着厚实的羊毛衣，头戴狗皮帽，他们仍被冻得手指微红——因为董都尉严禁点火。</p>

偶尔有压低声音的闲谈话语响起，都是地道的西河方言，这数千人都是西河籍贯的青壮，是数月前六国联军肆虐西河的受害者，他们当时或在故秦军队里服役，或带着家人逃走，但也有举家受害，妇女财货皆为六国群盗索夺者。</p>

总之，等众人回到西河，面对的是一片废墟的家园。</p>

他们恨，恨卖秦的赵高，更恨那些毁了他们家乡的六国“群盗”。</p>

仇恨之轮仿佛转了一圈，过去是三晋之人与秦有十世之仇，被打得迁徙亡难，现在轮到秦人痛楚了。</p>

好在摄政爱民如子，不但发宫中御厨、御医来赈济西河，还安排百戏来慰问演出，一出《战西河》看得西河之师全体将士怒发冲冠，早日对六国开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p>

过去数月时间，心怀报仇的众人被集中训练，</p>

而今，复仇的机会终于来了。</p>

“西河之师作为踵军前锋，将率先渡河！”</p>

当内史东部都尉董翳宣布这消息时，整个西河之师都沸腾了，这是真正的闻战则喜。</p>

但并不是每个都能欢天喜地，最终董翳只选了三千人，原因是他们会水性不错……</p>

三千人在渭南的戏下接受训练，其余人则装作驻于西河，实则一点点往封陵渡转移。</p>

今日开战在既，当董翳在将士中间巡视时，在后续部队里，就有不少人都向他请战。</p>

“都尉，我已精通泅水了！让我也入踵军罢！”</p>

“我亦然！”</p>

虽然这所谓的精通，不过是几下狗刨。</p>

董翳面色一板，对这些渴望复仇的家乡子弟道：“汝等不过后至东岸半个时辰，难道六国群盗还能被前锋杀光不成？”</p>

“这可不一定。”一个脸上带疤的壮年冷冷说道，他是董翳远方亲戚，名董川，本在故秦军队里做小吏，父母皆死于临晋之屠，董川回到故乡后，差点在被烧成一片焦炭的家宅废墟前哭死过去。</p>

他随后婉拒了董翳让他做亲卫的指令，甘心加入死士营，终日练习攻战技艺，此番则作为第一批渡河的死士，与其他八十人一般，皆早已将剑磨的铮亮。</p>

“军心可用。”</p>

从头走到尾，夜色将至时，董翳一共接到了上千个请加入的踵军的请求，他明白，这就是西河人最锐利的时刻……</p>

一边让人盯着营帐处的刻漏计算时间，董翳则站在高岸上往东南方看。</p>

此时此刻，蒲坂、龙门的佯攻已经开始，这会将魏军主力和赵军援兵牢牢拖在那，对发生在南方的事云里雾里。</p>

而当夜幕降临，远处的封陵渡口亮起璀璨的烽燧巨焰，更是西河之师行动开始的暗号！</p>

“韩信佯攻的声势要大，还真足够大啊。”董翳心中暗道，又让人挨个部队去传话：</p>

“放筏，过河！”</p>

随着董翳一声令下，在渭南受训的三千前锋立刻起身，扛着一个个羊皮筏子来到河边，扔进水里</p>

这是北地良家子跟胡人学的渡水方式，革囊用的是羊皮或者牛皮，将牛羊宰杀之后，用刀从脖子割开一个小口，插入细管向皮中吹气，使皮肉之间产生气流，再用力捶打羊皮，羊皮就会与羊肉分离。</p>

割下羊头与四肢，然后将羊皮从头部向下撕拉，羊皮便会完整地剥落下来，只要将头部、四肢及尾部的孔洞扎紧，最后再向皮囊中吹气，羊皮就膨胀为鼓鼓的革囊。这种单个的革囊，可以供一人藉之渡河，若将数个革囊绑在一起，甚至可以承载木筏，同时让许多人飘浮过去，且不会发出太大声响。</p>

三千人已在渭水边训练过一段时日，学习如何吹囊，如何泅渡，不一会，便顺利地将各自的革囊吹满，一个个挂在胸前，亦有数个革囊承载的木筏统一运送兵器。</p>

第一批强渡的是水性最好的八十人，八个筏子，董翳特地为他们壮行，一个个碗中倒满一盏西河最浓醇的烈酒，他们接过酒后，一饮而尽！</p>

然后没有摔碗，没有气势如虹的高呼，只是默默擦去嘴角的酒液。</p>

朔风凛冽，寒风刺骨。任谁站在这江边，都会有点儿发抖——或因为冷，或因为怕。</p>

但这八十人，却是因为兴奋。</p>

“还记得《战西河》里最后一幕么？”</p>

方才那个扬言要“上岸就杀光六国群盗”的疤脸汉子董川忽然说道。</p>

“项贼得以脱逃，秦、关二人站在这大河上，立下了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