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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报纸上的标题加粗加大,何晓芸一眼就瞥见上面的题目,《当代女性榜样——从山村走出的女状元》。
虽然跟后世的“震惊!吧啦吧啦”无法相比,可她身为当事人,看着还是觉得特别羞耻,特别想捂脸。
而且她是第三名,只不过前几名里就她一个女性而已,怎么就把女状元的名头安在她身上了?
许兰香把报纸抖了抖,拿起来就读:“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
“嫂子别念!”何晓芸连忙阻止她,一脸窘迫,“上面写得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我看很符合事实。”许兰香不以为然。
她对张团长爱人说:“您说巧不巧,咱们刚说起晓芸的通知书,就送来了。这里头还有些曲折呢,晓芸她谦虚惯了,总以为自己的成绩跟别人比起来不算什么,填志愿的时候,并没有填首都大学,是后来成绩出来,学校老师特意找上门,请她改的志愿,所以通知书才来得比别人晚些。”
“我就说嘛,”张团长爱人笑着说,“我家那小子,成绩差多了,名次都排不上,他都有学校读,晓芸还不得被名校争着抢着要?能上首都大学,那是有真本事的,什么时候晓芸跟魏营长要请客,可得记得叫上我。”
“嫂子愿意赏脸,我高兴都来不及。”何晓芸笑道。
张团长爱人又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哟了一声,“都这个点了,我还有糖没分完,你们聊着,我到楼上去走一趟。”
说完,她与何晓芸跟许兰香告别,并没有看同来的那两人,便走了。
之前她是不知道那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只以为她们想要凑个热闹,才与之同行,要早清楚是这样的糊涂人,才不会掺和进来,还害她差点儿坏了跟人的交情。
魏营长夫妇二人,一个年纪轻轻,是团里最年轻的营长,一个考上了全国一流学府,将来前途不可估量,怎么会有人故意与他们交恶?
她脸色不愉的想着,回去后可得跟老张好好说道说道,放任这样的糊涂蛋到处惹事,想来她们的爱人也不是什么明事理的人。
张团长爱人走后,那两人站在那,脸色忽青忽白,精彩纷呈。
许兰香看了她们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可惜了,我们这儿没有糖吃,让你们白跑一趟。”
她们表情僵硬,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急匆匆离开。
何晓芸轻轻摇了摇头,她都替她们觉得尴尬。
傍晚,魏建伟下班,刚推开门,就听到何晓芸殷勤地说:“你回来啦。”
那声音跟掺了蜜一样的甜。
他看向她,见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心情不由也跟着愉悦起来,弯了弯嘴角,问:“有好消息?”
何晓芸嘿嘿傻笑两声,原本想卖个关子,让他猜一猜,自己却憋不住,欢呼着跳到他身上:“我收到通知书啦!还上了报纸!我是不是特别棒?”
魏建伟站在玄关处,外套都来不及脱,双手托着她,走到桌边坐下,何晓芸跨坐在他腿上。
“特别棒。”他点头赞同道。
何晓芸笑得眯起了眼睛,双手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晃来晃去,喜滋滋的说:“我也觉得很棒。”
她高兴得像只得到一大包小鱼干的猫儿,五官神采飞扬,本就漂亮的脸更加夺人眼球。
魏建伟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嘴唇下移,即将抵达目的地——
“妈妈!我回来了!”魏远航小老虎一样冲进来。
何晓芸连忙推开魏建伟,从他腿上跳下来,若无其事道:“回来啦,桌子上有糖。”
小孩见到妈妈坐在爸爸腿上,原本困惑地想要发问,一听说有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哇……哪里来的糖?”
“别人分的。”何晓芸边说边回头看了魏建伟一眼,他仍坐在那儿,挑着眉头盯住她,眼里是明明白白的不满。
何晓芸冲他吐了下舌头。
不满也没办法,谁让那是他亲儿子。
魏建伟看儿子一眼,又看看何晓芸,挺无奈似的微微摇头,这才站起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过完年不久,清水河收到从部队寄来的信,魏振兴拆开信看了几行,向来寡言的他,忍不住说了声好,脸上也有几分喜色。
王春花忙问:“什么好?”
魏振兴一时没回答,继续往下看。
王春花急得直拍他,“你这人,倒是快说呀!”
他匆匆把信浏览一遍,才说:“二儿媳考上了大学,是整个首都第三名,公历二月份就要去首都大学读书了。”
“真的假的?!”王春花瞪大了眼。
魏建华震惊道:“二嫂真厉害!”
王春花抢过信纸,扫了几眼看不懂,拍到小儿子手里,“读给我听听。”
魏建华从头读起,冯秋月也抱着女儿凑过来听。
信是魏建伟写的,要是让何晓芸写,可不好意思说自己考了首都第三名,还上了报纸的事。
读完之后,冯秋月惊叹道:“我听说,咱们大队今年有好些个人去考试,可是算上那几名城里来的知青在内,总共才考上了一个,晓芸可真厉害。”
“可不是么。”王春花跟着点头。
头几个月,恢复高考的政策一出来,他们这小小的清水河大队,也热闹了一阵。
主要是那些知青,有下乡早的,心知回城无望,已经在清水河结婚生子了,猛一听可以考大学,心思就动摇了起来。
而他们的另一半,担心他们考上大学回城之后,就抛家弃子,再也不回来了,自然不愿意。
于是那些日子,时不时就听到那几户人家家里哭天喊地的闹腾。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几人最终都没考上。
那么难考的大学,让儿媳妇考上了,多长脸的事,王春花高兴了一阵,想起一个问题,“晓芸去上学,小航是不是就没人照顾了?要不把他接回来?”
魏建华道:“您别瞎担心了,二嫂上学,小航也上学,等小航放学的时候,二嫂也回家了,这不正好吗?况且还有二哥在。”
“就你懂得多,”王春花道,又指使他,“还不去给你二嫂家里报喜?”
“知道了。”魏建华瘪着嘴往外走。
“等一下,把墙角那棵笋带去。”
何晓芸其实也给自己家写了信,只是李月桂暂时没收到,听到魏建华报的喜,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说晓芸也去考大学,还考上了?!”
“对呀,”魏建华说,“二嫂考了第三名,是整个首都第三名啊,要是在咱们这儿,说不定得排第一!”
“哎哟我的老天爷……”李月桂捂着胸口,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嘴里不住道,“这丫头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瞧她高兴得眼眶都有点红了,魏建华挠挠脑袋,说:“二嫂大概是怕您担心,婶儿,我先走了啊。”
李月桂回过神,忙说:“婶子这里有一包红枣,给你带回去。”
“不用不用。”魏建华连连摆手,转头就要走,却被李月桂一把扯住了手臂,他又不敢用力挣脱,窘迫地推辞了好久,最终还是抱着包枣子回去了。
她走后,李月桂在自家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高兴地笑,一会儿又嗔怪何晓芸不事先说一声。
如此过了许久,她下了个决定,明日一早就去买串鞭炮放,要是有人来问,她便能得意洋洋地把这个消息宣传出去。
之所以要这么张扬,也是因前些日子有件事把她给气着了。
说来凑巧,此前清水河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就是知青章玉容。
她曾准备与魏建伟相亲,后来却被何晓芸截胡的事,至今都还是队上某些闲人的谈资。
之前她虽说是知识青年,可是在那些人眼中,与他们这些泥腿子也没什么区别,城里来的又怎么样,不还是得下地干脏活累活?
可眼下她考上了大学,马上能够回城,以后还是文化人,别人看她的眼光,立刻从带点酸意的鄙视变成了仰视。
那些闲言碎语的风向也变了,说她幸亏没有在乡下地方结婚生子,不然哪能考上大学?
甚至还有人说,是魏家没福气,放跑了这么好的儿媳妇。
这话听在李月桂耳里,可不把她气坏了?现在魏家的二儿媳是她女儿,那些人这么说,不就是说她女儿不好吗!
虽说她也承认那位章老师确实不错,看着斯斯文文的,跟他们乡下人不一样,但要说她比自己女儿强,李月桂是肯定不同意的。
这不,他们家晓芸也考上大学了,还是女状元哩!
看那些长舌婆娘还有什么话好说,酸死她们!
转眼到了二月份,大学开学,魏建伟陪着何晓芸一起去报到。
首都大学距离部队家属区不算远,但也不近,需要倒一班电车。
何晓芸跟参观公园似的,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这可是全国一流的学府,上辈子,她只在校门外遥遥看过一眼,一想到今后能在这里学习四年,她就止不住雀跃。
幸好魏建伟理智尚在,把她按时送到了集合报到地点。
何晓芸读的是中文系,按理说这样的文科专业,女性会多于男性,但他们专业二十来个人,只有四个女生,可见现在这个时代,女性想要读书,还是比男性难得多。
何晓芸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旁边又坐下一名女生,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主动开口:“我叫柳阳阳,你呢?”
“你好,我叫何晓芸。”她笑着说。
“何晓芸……”柳阳阳把她的名字念了一遍,忽然睁大眼睛,“你就是报纸上说的女状元!”
她的声量不小,引得周围好几个人看过来,何晓芸忙嘘了一声,小声道:“报纸都是乱写的,当不得真。”
柳阳阳一脸兴奋,也跟着压低了嗓音:“我把那篇报纸读了好几遍,还剪下来贴在墙上,你太厉害啦!”
看她满是星星眼,一脸迷妹见到偶像的表情,何晓芸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考的,能考那么高的分?我觉得那些题目都好难哦,好几个不会做,我哥哥天天说我是小猪脑袋,肯定考不上大学,幸好考上了,不然会被他笑死。”
何晓芸含笑听着,看她年纪应该不大,还是少年模样,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也证明了这点。
“你刚读完高中吗?”她问。
“嗯嗯,”柳阳阳连连点头,“去年夏天高中毕业,原本要到南方插队,还没出发,就通知说恢复高考了,我还想到乡下去体验生活的呢。”
她一脸好奇与天真,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人才拥有的特性,想来那些下乡的知青,在出发之前,都和她一样拥有满腔热血,然后被生活中的艰辛苦难慢慢磨灭了。
“你会住学校宿舍吗?”柳阳阳又问她。
何晓芸摇头,“我跟家人住在一起。”
柳阳阳听了,高兴起来,“我也住在家里,好在有你,我就不是单独一个人了!”
先前她了解到,班上另外两个女生都是住校生,怕自己不合群,也想住宿舍,可是家里人不同意,她为此不开心了好久。
何晓芸看得出,她对人不太设防,寥寥几句,就透露出其家境不错,是首都本地人,家中还有个哥哥,一家人都很疼她。
她听着有些感慨,十七八岁的年纪,充满活力,多令人向往啊。
头一天报到不需要上课,只点了名,各自领到书便可以回家。
何晓芸跟着人群走出教学楼,一眼见到魏建伟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仰头望着树上一只鸟。
他穿着身利落的军装,身姿笔挺,容貌英俊,在来来往往灰朴朴的人群中,别提有多显眼,偏他又表情冷峻,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场,引得不少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何晓芸脸上不自觉扬起笑,跟柳阳阳挥手道别,轻快地向他跑去。
似乎有所察觉,魏建伟转过头来,见到她,周身冷硬的坚冰瞬间就融化了,如春风抚过树梢,令人侧目。
“是不是等了好久了,我就说让你先回去。”何晓芸埋怨似的说。
魏建伟接过她手里的书,“能回家了?”
“嗯,走吧。”
路上,他忽然问她:“每天乘车会累,要不要住校?”
何晓芸瞥他一眼,“我都不累,你累什么?不会是你嫌天天见我见得烦,才想让我住到学校去,眼不见为净吧。”
魏建伟捏捏她的手指,“胡说。”
何晓芸哼了一声。
见状,他只得又说:“怕你太辛苦。”
“辛苦我也愿意。”何晓芸道,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家里又是她可以全然放松的港湾,在这两地方之间来回奔波,她甘之如饴。
魏建伟伸手刮了刮她鼓起的脸颊,带着亲昵与讨好。
虽说是他开口问她要不要住校,但若论起不舍,他只会比她更不舍,他的大方只是假大方罢了,说不定到时候,半夜来学校翻墙进去见她的事也做得出来。
第二天,何晓芸正式开学。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魏建伟把她禁锢在怀里不让乱动,这才又朦朦胧胧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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