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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得文那天晚上还去了荣聿府邸。第二天,徐鹤章亦到荣聿府中。
事情机密,都是官职低微的小人物们在动作。
荣聿牵涉最大,压力也最深,但据闻他那日在家一个人喝了一壶好酒,然后砸了杯子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老娘们!”
第二天他依旧笑嘻嘻上朝,顶着个红酒糟鼻在太后叫起时一脸笑意,机簧灵动。
太后拨弄着指甲,叹口气:“唉,我想把这处园子好好修一修,颐养天年,怎么反对的人这么多呢?朝廷没钱,我也晓得,但修园子能用多少钱?荣聿,你是内行,你说说看!”
荣聿躬身道:“其实日常修缮是花不了几个钱。奴才还想着沿着海子边造一些亭台,然后在海子里植上荷花——对了,还有天竺进贡来的睡莲,粉的、紫的、蓝的都有,稀罕得不行——疏浚一下海子,也不是天价。”
接着皮了脸一笑:“不过这次内务府库房的银子给山东省赈灾了,内务府是真没钱。”
太后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么多银钱给山东赈灾,也不知赵湖桢一个人就贪了多少!之前么,礼王倒台,内务府就吃饱了;这会子再倒一个巡抚,想必修园子的钱不就出来了?赵湖桢难道就是个无懈可击的人?我倒不信呢!”
荣聿附和着:“这年头,有几个做官的经得起查的?一查一个准!”
反正查地方督抚又不是他的工作任务,附和谁不会啊!
太后琢磨着吴唐能够给昝宁弄下来,赵湖桢给她弄下来也应该不是难事,志满踌躇,恰好看到荣聿展开一幅画卷,眼睛不由一亮:“这就是工匠绘制的清漪园图?”
“是呢。”荣聿指着卷轴说,“这是海子边一片,等种上睡莲,再辟开一条水道,让太后的小绣舫从水道里弯弯曲曲过去,两边都是香喷喷的睡莲,吹着海子上的清风,老佛爷您就真是观音菩萨了!”
这马屁拍得太后极其舒坦,画面中的图景也着实令人眼馋。她笑得“咯咯”的:“荣聿,就你小子会孝顺!”
转脸说:“下一拨起儿叫国轩来。他马上要进军机处,得先学着点怎么上陈下达。这次修缮园子的事,也叫他早点动脑筋,配合着荣聿,一件件事都要铺陈开去做。”
想得挺美。
而纳兰国轩之前请军机处的各位赏脸吃酒,却没有人答应他的邀约;说想聊一聊军机处的细务,大家也是一色的赔笑脸:“事务都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等提督大人正式入了军机,自然一学就会了。”
其中尤以资历并不深的白其尉态度最为冷漠,每每笑着说:“提督大人海涵,朝廷军机处的制度最严——因着这地方关碍太大、秘密太多——不经任命时是断无进去参观的道理,咱们也不敢多语里头的密辛。不过等大人正式入值,我等都甘供大人驱使。”
但就是一口酒饭都不肯吃喝,把人尴尬地晾着。
还没进军机处呢,纳兰国轩就已经感觉被孤立了。
真的正式任命宣了旨,纳兰国轩以步军统领衙门提督兼了军机大臣,军机处值庐里堆得小山似的文书让他吓了一跳,而其他人冷淡地说一声:“大人辛苦,卑职家里有事。”也不陪同,也不解释,一个个拎着衣包就走了。
纳兰国轩即便想借着新官上任来整顿一下这么差的工作纪律,但因为自己实在是茫然没有头绪,这头两天不得不忍气吞声。
第三天,他惊慌失措地递牌子求见皇太后。
太后刚叫了一次起,有些劳累,几个宫女在给她熥脸捶腿。听闻自家弟弟又来求见,不由叹了口气说:“真是不累死我不算完啊!”
慢吞吞重新换了衣裳,翘着新近打制的金累丝指甲套,踩着花盆底,在宫女的扶掖下缓缓来到“九州清晏”的暖阁听政。
纳兰国轩正在那儿跳脚呢,好容易蒙了传唤,进去几乎都急得结巴了:“太后!太后!一大堆事!一大堆啊!”
太后皱眉对这幼弟说:“你呀,得学学张莘和他们的气度!再一大堆事,哪有这样急吼吼的?叫人一看就是个粗鲁的丘八头子。”
纳兰国轩跪在那儿只差捶地:“太后啊,张莘和他娘的不是个好东西啊!他让您看到的都是好事,那些不好的事他全给搁置了啊!”
太后有些不信:“什么意思啊?”
纳兰国轩磕磕巴巴的:“民政大事确实没耽搁的,但是其他事他捏着不上达天听。比如……比如……”
他带了那么多年兵,是个拙于言辞又心性急躁的人,军机处留给他的一个超级大烂摊子,光说完就极其费劲:
“翰林院上了多少个折子弹劾我,弹劾咱们家的人,军机处一概留中,没有谕旨的反馈,大概清议都炸锅了!”
“户部喊着今年国库空虚,别说给步军统领衙门的补饷落实不了,连各省团练的补饷都落实不了!剿捻的各省估计也快炸锅了!”
“张莘和请辞,外头谣言纷纷,全说他的好,说咱的不好,说是我把他挤下去的,目的不可告人,揭帖都出来了!”
“丰台大营由皇帝的亲信把持已经很久了,这次皇上‘病了’,他们也闲话最多,为首的骆天驰每日礼枕戈待旦——太后您想想,他待的是对付谁?!”
“还有,山东对赵湖桢歌功颂德呢。直隶这阵子倒又闹了旱灾,五黄六月的,正准备种豆和麦,这持续不下雨,下半年的庄稼就完了!”
…………
他叽里呱啦一口气说了一串儿事,急得眉毛揪成一团,纳兰家特有的尖眼梢也被皱纹挤得无处可去。
太后先是听呆了,而后慢慢缓下气,皱眉抱怨道:“国轩,你怎么还是这副着急架子?有火烧了你的屁股么?听听,跟我说话,直接你你我我的,要是有人弹劾你这条,你写谢罪折子吧!”
纳兰国轩又是捶地:“太后啊太后!姐姐啊姐姐!人家已经欺负到我脸上了,我也不差多一条‘御前失礼’的罪过!这一上军机处就给我来这出,怪不得一个个离心离德的,敢情都是张莘和那老小子撺掇的!”
“现在就换军机处全堂的人,来不来得及呢?”
纳兰国轩愣了愣神:“我看他们巴不得呢!这下子,‘搁车’就搁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太后说:“你把刚才说的这些事,略节给我先看。”
纳兰国轩总算没忘了叫章京写了略节,乱糟糟从怀里的奏折夹片中抖搂出来,一张张递给了太后。
太后看着,自也心惊,半晌后把夹片往桌上一拍,气哼哼道:“他们居然敢玩这一手!这一次事情过了,我要一个个收拾他们!仅就玩忽职守这一条,全部发遣到乌里雅苏台去,一个都跑不掉!”
气话说归说,现在的局面不大好收拾。件件桩桩都是冲着太后和纳兰家族来的,矛头所向,已经是从官到吏、从军到民,无不对他们怨声载道。如果不小心着点,不夹着尾巴先安抚好,只怕首先是他们覆灭。
这一场叫起儿,整整叫了两个半时辰!
昝宁虽软禁着,但同在“九州清晏”里居住,前头的动静他并不是一概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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