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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贵人和李夕月,自这天见到皇帝,心绪是各不相同。
颖贵人想着皇帝亲口说要来永和宫看花,又要问李夕月海东青的事,自然还得莅临一回,上一回自己穿家常的衣衫——还是皇帝不喜欢的那件衬衣——真是丢份儿极了,但既然还有下次,又是自个儿露脸的机会了,无论如何要好好把握住。
李夕月则是犯愁啊,上回解手撞了皇帝的事虽然揭过去了,但看这男人性子冷淡、睚眦必报,不像个好糊弄的,他说再过来看花、问鹰,只怕哪一点没对上他的兴致,自己这头就要玩儿完!万一再揭起旧事,只怕小命都要断送了。
于是,颖贵人每日花了十二分的精力在保养头发和皮肤上,命几个小宫女拼了命的熬夜给她改衣裳、绣鞋袜,只求在所有细节上都能让皇帝入眼。
而李夕月则是每天稍有空闲就想着该怎么摆花儿,皇帝来的时候又怎么能巧妙地避开这家伙。
一喜一忧,以及相似的担心,终于等到皇帝又一次驾临永和宫里,天上还飘着细细的秋雨。
这次皇帝正经八百乘着肩辇过来,早早地有太监过来传话,又是阵阵“叫吃”声,永和宫所有的主位都恭候在永和门边淋不着雨的地方,见到皇帝肩辇到来,几乎一致地倒身下拜,参差不齐的莺燕之声响了起来。
颖贵人不大甘心地站在队列的后面,只盼着皇帝能多看自己一眼:她这段时日每天都精心打扮,大部分时候都落空,唯有今天,恰巧穿了自己最得意的一件雪青色绣花缎子氅衣,露出里面粉红色袍子,自感美不胜收。
皇帝下了肩辇,对永和宫主位的敦嫔道:“你避一避。”
敦嫔自然晓得,敛衽道:“是。万岁爷需奴才伺候,只消吩咐。”
皇帝怠懒多话,提袍上了正殿,几个随侍的小太监跟着上前,有的捧香炉,有的端着饽饽盘子,有的端着黄金的酒器,一个个面色凝重。
李夕月这时候发现,皇帝穿着的是元青色袍子,冠上也没有朱缨,连束发的丝绦都是石青色的。
敦嫔则小声说:“今日是圣母皇太后的冥寿。因着圣母皇太后是后来追赠的,所以不配享英宗宗庙,万岁爷除开礼制分内的朝祭之外,会在圣母皇太后当年居住的地方酹酒单祭,是他做儿子的一片孝心。”
皇帝的单祭持续了挺长时间,外头候着的永和宫各位主位在雨地里站得腿酸才见他出来。
他眉头一如既往地皱着——李夕月偷偷在心里想:这皇帝年纪也不大,长得也不丑,偏偏总是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把弱冠儿郎的俊朗都变作让人不敢亲近的模样。不过,她又想,人家是皇帝,大概要朝臣畏服,不需要和风霁月的英朗,就是要这样拒人千里的不耐烦模样才叫人心生畏葸……
皇帝的目光环顾了一下,眉心锁结得更深。李夕月分明感到他的目光又往西南角的井亭看了一眼,然后从阶陛上下来,眼睛径直望着北边的那片墙。
颖贵人忙蹲身回话:“万岁爷,那片墙角布置好了,请万岁爷指正。”
李夕月这几天可没少花脑筋:后廊一块丢在角落的太湖石被小太监搬到这里,瀑布似的一丛浅金色菊花从瘦漏透的石洞里流泻出来,其他几丛菊花亦是深浅不同的金棕色调,点缀着名为“绿玉”“孤白”和“胭脂雪”的异色花朵,不用盆栽,似从石洞里栽培出。再往上,松枝从朱褐色的宫墙上方垂下来,细雨蒙蒙,菊花瓣和松针上落着密密的水珠,折射着光,倒有些徐渭写意画的疏狂意境。
就连挑剔的皇帝,一时也说不出挑剔的话来。
颖贵人觑着他神色,知道该是满意的,立刻也面上飞金似的,讨好笑道:“万岁爷瞧着还行,便是我们主仆的心意到了。万岁爷,外头又湿又冷,奴才那里还备了云雾茶,不知道主子是不是愿意去品鉴一二。”
先太后冥寿,从不叫后宫随祭,而偏偏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无人敢置喙。
只是菊花意思清冷孤洁,颜色也合宜,就作为祭祀也是合适的。皇帝看那菊,看那松,心里有些伤楚,绷着脸觉得在那间屋子里喝茶避事也是良策,所以漫漶地点了点头。
颖贵人顿时神色飞扬,而其他人当然各有作态,敦嫔更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和蚊子叫似的声音:“哟呵,真是长脸啊。万岁爷这下子要被小妮子收服得服服帖帖了。”
颖贵人所住的后院的配殿也是偏北的,做茶房的耳房里,夕月提了炉子上刚煮开的一银壶玉泉水,花蕊取了一套茶具,又来到配殿里。
她们俩先在门外跪了跪,花蕊禀了“奉茶”,里头才脆生生道:“太慢了,万岁爷口渴了吧?”
夕月和花蕊头都不敢抬,垂着眼帘,只敢看脚下的地面,隐隐看到织金的江崖海水袍子下那双乌梁缎面靴子了,就都跪下,给皇帝请了安。
皇帝像压根没看到她们俩似的,继续在和颖贵人说话:“……你阿玛在安徽守备上任职,应该知道毛峰云雾、六安瓜片,外头小店里仿制货太多,反而带累了正经东西的名声。你这里的云雾茶,应该是正宗的吧?”
颖贵人娇笑道:“奴才哪里懂茶,倒还是要请皇上品鉴呢。”转脸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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