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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汉像模像样伸腿踏进,弯腰斜身,动作不见滞涩,便稳稳当当地坐进了小汽车里。
看王宣汉在后座坐稳后,张士敏冲着驾驶座位上的司机说了句王宣汉听不懂的洋文,汽车就启动了,王宣汉这才发现,原来司机竟是个高鼻蓝眼金发的洋人。
“王叔叔,士敏这来得巧吧?”张士敏笑着说。
王宣汉坐在汽车上摇晃得肉都颠起来,语气悠悠的:“可不是吗,贤侄。”
听他叫自己贤侄叫得这般清脆,张士敏心中却嫌弃你也配,面上还是露出了个笑“这几日榆城里头一个风云人物就是王叔叔,士敏听了好些关于王叔叔的事呢。原先我父母亲曾想着,把叔叔请来只是最后一试,全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却没想到,王叔叔名气这般大,像是本事大着呢。”
王宣汉听了这话却怪怪的,心里头不大高兴,却也呵呵笑了笑“哪里,都是些虚名罢了。”
呸,这会子你和我装谦虚起来了,张士诚心里不住的翻白眼。
“虚名?那可不成啊王叔叔。”
张士敏看着王宣汉说,“叔叔可能不知道,士敏是不信这些法事神仙的,过往父母亲也请了好些玄门的人来,没把哥哥救好,反倒是让哥哥的情况严重起来,现在别说士敏了,便是我父母亲原先那信男信女,都是有些厌烦这些道上吹嘘起来的人,一点不经用呢。”
王宣汉看了前座的张士敏,这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小子,哪里是什么礼貌和蔼的,说些这般扎人的话,其实是看不起他们玄门中的人呢,倒是劳烦这几日他装模作样的来和自己虚与委蛇了。
王宣汉想了想,便说道:“张三少何苦来哉和我说这些,王某本来就是回乡祭祖留有闲时的,既然是你们张府求我上门,我自是使出我全部本领,不砸自己招牌。”
张士敏表情再没有谦和之态,挑着眉眼:“士敏拭目以待,先行谢过王叔叔了。”这下,王宣汉的承诺,在张士敏耳中,才比前几日的更加掷地有声,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先是奉承,又带激将的,但是叫王宣汉将张士诚的事情重视了起来,更是对处理此事颇为势在必得。
来到张家,王宣汉惊讶的发现,张家住的还是旧式的院子,车在正门一侧停稳,张士敏和王宣汉便下来的一起进去。
因着路上被张士敏像是敲打一般对待,王宣汉此刻就也对他冷了,见过了穿着常服的张市长,和穿着一身定制旗袍的市长夫人,说了两句久仰和不敢,就在双方都不愿耽搁的共同意愿下,往那张士诚的屋子里去了。
张市长在前方领路,和王宣汉攀谈,市长夫人落在后面,悄悄拉住小儿子说:“士敏啊,你瞧着这回这个姓王的,他靠谱吗?”
为何张夫人这般问?还不是因为她以貌取人,不是她说,以往那些玄门人士,虽然不经用,但是至少外表还是仙风道骨的有些派头,可这王宣汉……看着圆不溜秋,还有些猥琐的,却更难让她信服了。
张士敏看了他母亲一眼,“路上这王天师倒是很是信誓旦旦,母亲知道的,我又不信这些个,您只看他到底和外边那些人为他营造的‘传说’一不一样就行。”
张夫人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往前边去了。
张士敏落在最后边,心思装了几转,还是决定跟去看看。
待到了张士诚院子里,王宣汉进了院子的门便瞧着周围的景致倒是比前面院子更为雅致和古朴有意韵,若说张府前方会客的厅堂是落地钟对着大幅苏绣屏风,中西摆件兼有,华丽和雍容并重,那张士诚的院子倒是看着更为“保守”和中式了。
引泉入假山,池塘以石砌,荷叶锦鲤,红杏倚墙,竹影在侧,几个高凳上面放着修建得当的盆栽……如此种种,目不暇接,王宣汉在省城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院景了,便开口夸赞:“不知是何人设计,这院子含着巧思,摆放透着又有韵味规矩,倒像是个大家呢!”
张市长听了,摆摆手,苦笑了一下“我情愿他不是这个‘大家’呢!”
王宣汉便知,这怕是张士诚自己做主设计的院子了,心里也有些惊讶,更带了些猜测,因他也算结识了些权贵,便也见多识广,将这院子景致看得分明,张士诚追求一份“古意”追求的到位而准确,张家的人追求时髦摩登,这二儿子却像是个古人。
待进了门,看见了张士诚,再算了算他的命司,何止是“像”,这张士诚就是个古人。
张家夫妇早已准备好,将张士诚拘束在屋子里,为了王宣汉来,还拿绳子捆住了只希望他或者那个妖邪,不要出来阻碍。
王宣汉端详了张士诚那张俊脸半晌,倒是觉得除了细微处,这张士诚不像个张家人,张家两个王宣汉见过的男人都是浓眉大眼宽额的,倒不是这二少爷这般清俊又不文弱的长相,待细看,眉眼清冽秀逸,看着倒像是个和玄门有缘的。
王宣汉看见了张士敏也跟了进来,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没说什么,张家夫妇为王宣汉提供了八字,王宣汉一看,便暗道果然,是个童子命命盘的八字,再细看,却又瞧着有些玄机在其中。
批出了童子命,便是合了王宣汉前番所猜测的和玄门有缘,因着这童子命,其中的童子便是真的神仙,一般指的是天上的某位道君座下的小道童。童子命者是因其犯错,被贬下凡,所带的特殊命格。
而这种命格,一般要么出生夭折,要么就体弱多病,到哪不论怎样,都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王宣汉皱起了眉头,这般情形,张家夫妇难道不知道吗?如今张士诚已经十八岁了,却要先想着祛除妖邪,有点本末倒置。
“我看着你家二少爷是个童子命,不紧着化解这个,却想着捉鬼驱邪,这……”
张夫人笑着,“王天师只管我们托付给你的事情就行了,士诚的童子命格,我们早已找到方法化解了,不过就是要等着这邪祛了,才能行事……”
王宣汉其实也知道童子命如何化解,但是要费些周折,不想看着张夫人已经找到办法,说得轻松,便有些好奇“不知市长夫人寻到了什么化解的方法,看起来不像是要大费周章的样子。”
市长夫人拢了拢头发,“说给天师听也可以,不过是老朋友说给我听的,说是她们家那边也有几个童子命格的人,不用求化身,不用换命,只消将孩子送往国外待着就行,只要一直在国外就可以避免命数,时间一长,这命格自然也就破解了。”
王宣汉听了更为诧异,“如何送到国外就可以避免?”
张士敏坐在一旁,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下,打岔道:“自然是有高人指点,说咋们地界上的神仙,管不到国外去。”自己说完自己又笑“倒是些歪理,只给那些实在没有办法的人当心理安慰。”
市长夫人知道这小儿子不信这些,还是难免生气教训他:“哪能只是心理安慰啊,若真的没用,我岂会用在你哥哥身上。”
张士敏这样子说,就让人知道,他也没有觉得只自己的国家封建愚昧,自是上帝的、真主的那些,也是不信的,一点不双标,一点没有外国的月亮才更美的想法。
王宣汉听了倒也不再为张家多担心,如果原先要扯上童子命,可能事情会更为棘手。
稍后,王宣汉请求要一间暗室,便要为张士诚求三世问了,本来王宣汉在省城算命已经不用三世,只问一世就行,但是这次的事情却不是只有一世那么简单。
好些年不用的三世问,这回就真的要来问三世了。
先看八字排盘,除却张士诚的童子命之外,王宣汉看出来,这张士诚的命数的确有异,而且是来自前世的渊源,像是和旁的什么东西有了羁绊,而且绊住的,显然不止这一世。
三世问,问来神明寿命几何,问来起运失运在何时,问来某地某人某时有某事……问题默默问出,答案又冥冥传回,一个声音在王宣汉耳边告知。
三个龟甲铺开,待仪式进行到一半,王宣汉念完了请祝词,龟甲在地上便自己转动起来,转动间,在三个龟甲中央之上,形成了一块可以显现图景的区域,像一面镜子一般,也只有王宣汉自己可以看见。
三世问只能问前世,此世和后世,王宣汉分别看了。
从后世看起,张士诚的后世却是空白一片,王宣汉对此却并不意外,童子受贬下凡,不论如何都是将在人间走过三世。
此世,图画上先是显现一块木牌,再是一张古装女子的肖像画,再是一座青山,一棵巨树,最后是一个女人,看到此处,画面却像是被撩动的水,荡起的波纹便看不清中间显示的什么了,待可以看清时候,再是张士诚身死,成为坟冢的图景……
王宣汉接着往下看,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汗水,却还是不间断地看到前世。
前世图景,是从一个贵族少年开始的,这个贵族少年,正是前朝庆国府的徐樾。
这次倒是看得清晰也更多了,只见身为张士诚的前世的徐樾,在命途的最开始,也是拿着木牌出生的。
看到此处,再如何王宣汉也知道了,这问题肯定是出在这块木牌之上,前世的这块木牌没有这一世这般难以琢磨,因为画面之中显示的分明,这块木牌之上,寄了一缕芳魂,芳魂随着徐樾长大,也越发的清晰,但是旁人是看不到,只有徐樾可以。
因着三世问的视角,王宣汉自然也是可以将她看得分明,一身青色衣衫,头发肆意披散,娇容丽颜,眼似清泉,笑涡总是恬淡,倒真的是个美人。
王宣汉只能看,却听不到画面,看到徐樾在无人处,和芳魂一起,像是享受红袖添香的缠绵浪漫一般,联手执笔在纸上写下连个名字,一个徐樾,另一个是拂香。
想来这香儿,便是这叫做拂香的芳魂了。
王宣汉接着看下去,因为生在豪门世家里,徐家便也寻了个玄门的人,废了很多周折,来解决徐樾童子命的事。那玄门的人也是有些道行的,但是也无法完全保证,只说,徐樾的劫数还在三十岁有一个,若是活过了,便一世无忧。
算是解决了童子命,徐家的人便想着打两手准备,开始给徐樾寻找妻子,希望不管他怎么,至少能留下一个后嗣,徐樾却是不愿,家中又是闹不休的。
徐樾和拂香两情相悦,拂香将这些看进眼里,如何能不嫉恨紧张。
在拂香的引导之下,徐樾出了庆国府,出了京城,来到了榆城的一处山林中,找到了一棵椿树。
那椿树下面有一堆山石,像是一座坟冢。
拂香的魂魄便飞进那堆山石之中,徐樾等待片刻,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将山石搬开,只见一只棺木在里面,倒是真的是个埋骨的坟墓。
棺木自行打开,一个和拂香一般无二的女子便飞了出来,她轻灵柔美至极,一袭青衣仿若山中神女,这就是真正的拂香了。
徐樾将拂香领回家中,要与拂香成亲。却不妨叫家里人看出拂香非人,找来玄门人治她,倒真的将两个人分隔开,找来的玄门是正统道门的,不多时就找到了拂香的本体,也就是那棵椿树,引来天雷将椿树点燃。
原身被烧,拂香立时现形,元气大伤后就被玄门制住,之后就不知道如何了。
只见徐樾被困在庆国府中,拂香的本体被伤之后,徐樾也像是被重伤一般,立时吐出一口鲜血,昏厥了去。
待徐樾醒过来,便又是疯魔了一般情状,“香儿,爷这就随你去,我们来世再见!”说完拿着剑便自刎了。
王宣汉看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这个叫拂香的妖怪使了法子,在徐樾的命数上做了手脚,好让他们二人再续前缘,而这徐樾,竟然像个个痴情种子一般,居然是为了妖怪殉情了,上辈子也是将将活到二十岁。
王宣汉心中有数,想着这徐樾和拂香,怕也不是头一回情缘了,只看一件,那就是就徐樾出生和张士诚手里都握着的木牌,这木牌就是个信物。
这世信物已经毁了,而上一世也不知道拂香的结局,但是看张士诚这辈子的这般情况,倒像是又和上辈子一样,像个魂魄一般,常常伴随在张士诚左右了。
王宣汉探寻不到再往前的事情,但是已经知道是什么在作祟了,他也会对付这种命数和别的东西绑定的东西,就对着张士诚掐了手决,念了几遍经文,又施展开手段。
张士诚本来坐在位子上好好的,此刻却觉得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正在被一下下锯断一样,他看向身侧,见到拂香也是面露痛苦之色。
拂香倒在地上,两人之间慢慢浮现出一根泛着红光的线相连,只看那王宣汉身后突然身处一只巨手之影,那手伸到两人中间,轻轻一碰,线便被一分两段。
张士诚只觉得被线扯着的是自己的灵魂,有种难言的煎熬痛苦,线断了的那一瞬间竟然是眼前浮现一片走马灯,随即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便使他失去了知觉,眼中最后浮现的是,是那只大手,扯着拂香那根断线,将拂香往闭着眼睛的王宣汉那里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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