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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文惠帝的眼神定在了王萱身上,上下扫视,十分露骨。

他早就知道这个王家九娘姝色独绝,而她出身高贵,正是下一任国母的最好人选,怎奈王朗从中作梗,屡次推拒,惹得他十分恼火。今日他就让这些不听话的世家女子看看,谁才是九五至尊!

王萱并未抬头看他,甚至脊背挺直,没有半丝挪动的迹象,她坐在那里,如此沉静安稳,就像月宫嫦娥一般。

王朗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开口道:“陛下宠信安阳公主,倒也无妨,只是公主天真无邪,将来若是和亲外邦,可不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萧如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王朗,恨不得从他身上剐一块肉下来。她一向自恃身份,可在王朗这样的两朝重臣、世家掌权者眼中,她连街上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文惠帝显然对王朗的话非常不悦,但十多年前,他亲口许下与前朝旧臣共治天下的诺言,重用王朗及其族人,才换来了世家的拥戴,稳住了大端朝纲和天下局势。今日虽有龃龉,他却不能明着发作,只能摆手让萧如意坐下。

李佶早在王萱被萧如意拉出来做筏子的时候就已经镇定不住了,若不是李诚暗中压住了他,恐怕他就当堂发作了。

“父亲……”李佶看着李诚,眼中有哀求之色。

李诚暗叹一声:这孩子,自明成太子死后,就一直小动作不断,把他部署在京中的人脉全都牵动起来,就为了那位可望而不可即的王氏贵女,多情种,不外如是。

若不是他发现李佶用暗卫绑了那挑担妇人的子女,策划了一场漏洞百出的绑架,他还没有意识到,李佶已经长大成人,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他调动了所有势力,堪堪抹去妇人绑架王萱的路线,却有人从中作梗,差点让崔邺发现他们的踪迹,随后他们散播的谣言,也被突然冒出来的千金楼一一击溃,现在他又要当庭冲撞皇帝,李诚真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像他们这种出身草莽,一身烂泥的人,如何够得上那天边明月呢?即使用尽力气,将明月拖进腐臭的沟渠,她也依旧是明月。

李诚斟酌再三,装着喝醉了的样子,开口道:“既然要看舞,自然要看那名家的,不如让我的美姬前来献舞——”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惊呼:“陛下,齐王的美姬可是京都舞蹈大家,前第一美人司月儿啊!”

萧睿此话一出,满堂皆笑,宸王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王妃也是一副尴尬至极的模样,按住他的手背,不让他再说下去。

文惠帝看向萧睿,虽满脸笑意,眼中却隐藏着深深的厌恶,凭什么他的明成早夭,而这个憨傻的竖子能平安长大,身强体健,还妄图继承他沙场拼杀夺来的帝位,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司月儿进宫献舞吧,我久居深宫,难得见一回名满天下的美人,陛下,您说是不是?”皇后见文惠帝的矛头指向世家贵女,本就想插手阻挠,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那向来沉溺酒色、不问世事的齐王突然开了口,难不成这背后另有隐情?

“咳……那就宣吧!”文惠帝看都不看皇后一眼,反而转向受了委屈的萧如意,将桌上的一碟糯乳糕赏给了她。

萧如意撅着嘴,拽着德妃的袖子撒娇,德妃瞪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表示以观后效,让她不要冲动。

不过片刻,司月儿就披着一身紫红色披风进了大殿,她眉目含情,盈盈拜倒,高呼“万岁”,殿中的男男女女都被她那又酥又软的腔调镇住了。

王莼一口酒噎在喉头,咳嗽两声,引来了王萱戏谑的目光。

“怎么了?没见过男人喝酒啊?”

“阿兄好像与司大家很熟啊?嗯?”似乎萧睿也很关心司月儿的去向,齐王还没说是哪位美姬,他就先跳出来说是司月儿了。

“男人间诗酒应酬,在所难免的——这司月儿今日是怎么了?往日不见她如此矫揉造作啊。”王莼把话题引开,以前的司月儿高傲冷艳,哪像这一个,软绵绵的一点风骨也无,就像一条蜕了皮的美人蛇。

“今日大反常态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呢。”王萱看着元稚、李诚和萧睿。

文惠帝也是个贪花好色的,见了年轻貌美的司月儿,眼睛都挪不开。司月儿解开披风,露出丰腴白皙的两条胳膊,以及不盈一握的腰身,就地表演起了胡旋舞。

这种舞蹈节奏极快,动作幅度大,看起来是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再加上司月儿不仅貌美,身材也好,便勾得许多男人眼神涣散,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舞作罢,文惠帝带头鼓起了掌,饶有兴致地问司月儿:“看你这身打扮,今日是有备而来?你怎知今日齐王会进宫赴宴?从齐王府到宫里,可不止这么点路。”

“回陛下,妾身进入齐王府半月,并不得王爷宠信,只得以泪洗面,艰难度日。前日,妾身在街头遇上了个算命先生,他对妾说,寒食之日,妾会有大造化,能够飞上枝头,他让妾买了一只神鸡,回府炖给王爷吃,妾便照做了。果不其然,第二日王爷就派人嘱咐我今日要进宫。妾想着,这天下的尊荣都在皇城之内,若有大造化,必然是陛下这样的天命之子才能赐予,于是妾穿了一身舞衣来,希望能为陛下献舞,博陛下一笑。”

她连喘气都透着一股诱惑的意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撩动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文惠帝很吃她这一套,果然笑逐颜开,高声道:“这才是识时务者。来人,宣旨,司月儿深得朕心,特赐珍珠十斛,美人扇十把,立为齐王侧妃。”

大端朝一个王爷只能有一位王妃,两位侧妃,四位美人,李诚后院里没有王妃和侧妃,只有几个美人和不入流的侍妾。这一封赏,司月儿直接晋升为李诚身边位份最高的女人,有了替他打理后院的权力。

然则司月儿并没有跪下谢恩,反而从袖中掏出一块非金非玉、非铜非铁的牌子来,五体投地,对文惠帝说:“今日妾身虽讨得陛下刮目相看,但月儿还有一事埋在心中,不吐不快,望陛下恕罪。”

殿中众人的神色都微妙了起来,司月儿出身低贱,文惠帝将她立为齐王侧妃,明显是在贬损齐王,这司月儿雀登枝头,却不知满足,还要多生事端,试问,需要文惠帝恕罪的,除了齐王有不臣之心、僭越之举,还能是什么?

张未名把司月儿呈上的东西接过去,略微瞟了一眼,脸色大变,惊骇莫名,几乎是跑着踏上丹陛,献给文惠帝看。

“五月初五,清河洪灾,琅琊地动,荧惑守心。”

文惠帝一字一句读出来牌子上的话,眉心攒紧,前三句他都不在乎,只有最后的这个“荧惑守心”让他无比膈应,这可是帝王无德、国家有难、兵祸灾荒的象征。

“荒谬!来人,把这妖女拖下去斩了!”

“陛下!此物乃神人所赐,藏于鸡腹中,并非妾身捏造,妾只是不忍清河、琅琊两郡百姓受灾受难,才将此物拿出来,妾身冤枉啊!”

“清河百年未曾有过洪灾,更何况今年初春以来,雨水稀少,怎么可能有洪灾?你这妖女,不要狡辩!”掌管京兆戍卫营的崔邺站起来大声斥责司月儿,他出身清河崔氏,若有洪灾,首先受难的就是他的族人们。

董丞也站出来高声说:“荧惑守心乃帝王无德之相,难道你想指责陛下失德吗?此女妖言惑众,当凌迟处死!”

王萱看着殿中众人或忧心或震怒的神情,只觉好笑,这些人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个人想过,若这预言是真的,清河和琅琊两郡的百姓会受多少苦。

“陛下,虽则此女无凭无据,但今春以来,确实异象频发,各地或有春旱,或有阴雨连绵,不似往年,钦天监正也向微臣提起过,或许今年真有天灾也说不定。还是将此女收押,做好赈灾准备,以免百姓受灾。”

王朗此言一出,许多支持他的人也开始应和,谢玧的父亲光禄大夫谢平也站出来支援,而武官集团的人大多按兵不动,不敢进言,他们这种手掌兵权的人,平时能憋着就憋着,万一碍了文惠帝的眼,当场褫夺兵权,砍了头的也不是没有。

文惠帝怒极反笑:“若是没有天灾,没有异象,王相又当如何?”

“臣愿领罚。”

“那就等到五月初五,如果这预言上的三件事,有一件不符,王相你犯的可是欺君罔上之罪,按律当斩!”文惠帝猛然露出獠牙,疾言厉色。

“臣心甘情愿。”

一次天灾将会带走多少人的生命?如果只有他一个,那也是值得的。

“陛下,不可!”许多王朗的拥趸者连忙跪下求情,纵使不是真心维护王朗,他们也都分得清楚,一个赌注与一个丞相的轻重。

王恪带着王莼和王萱也都跪下了,不论何时,王家人总是一体同心,不分彼此的。

“王相那乃是大端的肱骨之臣,如何能杀?”文惠帝替他们说出了未说出口的话,接着笑道:“我可不会昏聩到如此地步,如果这三个预言有一个没有实现——大端朝以孝立国,不如让嘉宁县主代王相领罚,入宫做个最低等的美人。”

“陛下!”连端庄文雅的皇后都惊呼出声,脸上有几分狰狞之色,“嘉宁县主与朝事无关,充纳后妃之事,怎能如此儿戏?!”

“既然身为王氏贵女,受王相庇佑,大难临头,难道不能做一点小小的牺牲?此事无可争议——”

“砰”地一声,李佶手中的酒爵掉在了地上,滚到了跪在王朗身后的王萱面前。

王恪高呼:“陛下,臣愿代父受过,万死不辞。”

王莼接着也说:“草民愿代祖父和父亲受过,请陛下放过嘉宁。”

文惠帝当堂来这么一出,谁都知道他肖想王家贵女,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王萱,自然不敢触他的霉头,只能避开王萱这一敏感话题,单为王朗求情。

然而众臣越是小心翼翼地遮掩,文惠帝的火气就越重,整个朝堂,好似是王朗的天下,视他为无物,就连纳妃这种小事,他都不能做主。

萧睿突然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皇伯父,王相劳苦功高,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就算有天灾异象,也不该是他的责任,更别说嘉宁县主了,她还是个孩子,如何能承担两郡生灵的性命?”

文惠帝听了他的话,立刻火冒三丈,将手边的一盘活着的醉虾端起来,扔到了萧睿脸上,说:“前几日你来我这里,试探向嘉宁县主提亲的事时,怎么没有顾虑她的年纪?怎么,配你一个世子配得,配我一个帝王就不行了?”

文惠帝自失去了明成太子之后,性情越发暴虐无常,单就伯父与侄子、皇帝与臣子争夺一个女人这一点来说,是绝对的丑闻,但他仍是不管不顾地说了,而且态度强硬,不容萧睿置喙。

王朗暗自叹息,本来这事就难办,萧睿还要捣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陛下,诸位,能听嘉宁说一句吗?”

王萱直起身来,微昂着头,对文惠帝说:“祖父为两郡百姓着想,请求陛下提前安排赈灾,以性命作为赌注,乃是高风亮节之举,嘉宁不才,愿学祖父高义,纵然舍弃此身,刀山火海也去得。王氏满门,从未有一个临阵退缩的逃兵,若三个预言中,有任何一个没有发生,王萱愿以死谢罪,告慰神灵。”

王萱话音未落,文惠帝的脸色已经黑沉如水了,他平生最恨的就是世家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他们出生便有华服美食,入学便是国子监,出仕即是高官,从小到大都在抢占别人的东西,偏偏他们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蔑视寒门庶族。他们自恃风骨,可大雍战败于辽国、夏虞联军,被迫割让三十二城的时候,他们是跑得最快的。

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文惠帝萧纲的祖父萧扬,本是兰陵萧家最受宠的庶子,比一些嫡子还要出色,受到了萧氏的重点培养,为了给世家断后,一人带着数千兵卒,守在殇谷关隘口处,战斗了三天三夜,最后身陨,他们这一支原先很有崛起的希望,就因为萧扬的去世,立刻被打入谷底。萧纲出生时,兰陵萧氏已经不肯承认他们的血脉,他们一家人,住在矮□□仄的房子里,每天闻着邻居家的猪羊臭味,靠他父亲教书的一点点束脩过活。

若不是他后来从军,一路浴血拼杀,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兰陵萧氏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就是后来他举兵起义,萧氏还出了檄文,表示与他并无瓜葛。

她说王氏没有“退缩的逃兵”,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殇谷关的三千冤魂,在他们眼里,恐怕只是一块无足轻重的挡箭牌。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朕就立旨为据,到时候嘉宁县主可不要害怕才是!”

“臣女谨遵圣旨,不敢害怕。”

“好一个嘉宁县主,是我看错你了。”文惠帝没了心情,忽然又转向大殿中央的司月儿,对她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张未名见此情状,便站出来问李诚:“齐王,这司月儿是如何到了你的府上,从未听说过你们之间有什么交集啊?”

不少人想起司月儿才是这场闹剧的源头,也皱起了眉,值此陛下心情不佳之际,带着这么一块来历不明的谶语登堂献舞,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萧睿都不信。

“回大监,此女乃自荐枕席,她入我府中,不过一月,我见她美貌动人,原是打算献给陛下的,可——”

可文惠帝将她封为齐王侧妃,他想拒绝都来不及,当然,就算他拒绝了,她背后的那些人也不见得会收敛。

“不过一个侧妃而已,陛下,此女来历不明,为免齐王的安全受到威胁,还是应该交给飞鱼卫好好查问一番,这侧妃——”

“是朕考虑不周,这侧妃之位,还是收回吧,齐王府后院空旷已久,没有正妃,哪里能容得下这么一个出身卑贱的侧妃?”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先前说出去的话全都驳倒,要不怎么说张未名一个宫中大监,还能兼任中常侍的重要职责呢?他与皇后贺氏身边的李莲英,在民间并称“莲花嘴”,可李莲英不过是个黄门令而已。

不过几句话,司月儿的命运就天翻地覆,被飞鱼卫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掉落红包!下章解密,伏笔不填我是狗!让我们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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