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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屿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又是哪里招惹到纪有初了,既然不想给他买东西,干嘛还要浪费那么长的时间让他挑来挑去?
他原本以为这肯定是她的一句玩笑话,真正结账的时候,她肯定还是会为他慷慨解囊的,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她亲自过来帮他解了领带。
三个人最终是在店员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走出了商店。
路上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摸门襟,他身上的西装非常正式,不打领带的话绝对会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他因而很不自在。
但纪有初还像是嫌他不够自在,带他跟诺宝进了一家平价店后,给他买了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绿色领带。
钟屿只觉得脑仁疼,拉着纪有初胳膊问:“有初,你仔细看看,看没看出来我这条领带上印着什么动物啊?”
纪有初正在教训忙着往嘴里塞五六个棉花糖的诺宝,十分随意地扫过来一眼,说:“羊驼啊,怎么了?”
钟屿问:“羊驼的俗名你知道吗?”
纪有初是一脸比白莲花还白的笑,不用说话就知道她知道也装不知道。倒是诺宝很机灵,把手高高举起来,含糊不清道:“草泥——”
最后一个字听不见,因为被纪有初捂上嘴了。
“诺宝!”纪有初语气里满是警告意味:“妈妈跟你说过什么的?”
诺宝立马垂下眼睛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本能地知道这个词肯定不是好词,可小孩就是这样,越是什么话不好听,他越记得特别的牢。
钟屿看着被拆穿的纪有初:“能不能换个图案的?”
纪有初抱着两手看向他:“我觉得挺好啊。”
钟屿最后挣扎一下:“颜色也有点……”
纪有初向他淡淡翻了个白眼,他清咳两声,又尴尬又憋屈。男人不好跟女人计较,只好去欺负比自己小的男人。
钟屿抢了诺宝手里的棉花糖,诺宝一下都惊呆了,愣了会,拽着纪有初新买的高档外套装哭:“妈妈……妈妈!”
三个人随后在机场用了午饭,雪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外面飞机跑道被一点点清理出来,钟屿打了几个电话后告诉她说,下午已经飞去她老家的航线已经准备好了。
明明应该是一件好事,纪有初却不由听得怔了怔。近乡情怯,勇气像是囤着吃的粮,一开始无所畏惧的敞着吃,等看到粮仓才开始着急,最后是一粒一粒地数着。
纪有初现在还来不及想钟屿一会儿会怎么样、要去哪,全部神经都集中在如何敲开门,带着诺宝向她父母问出第一声好。
这种情绪一直纠缠着她,哪怕她坐上钟屿的湾流,享受着吹在脸上的和煦的风时,还是依旧没能缓解。
纪有初端着红酒杯晃了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看酒水挂壁,再缓慢地流淌回去。她突然就笑了笑,这世上还有其他人比她更怕回家的吗?
纪有初将杯子送到嘴边,终于要喝,突然挡过来的一只手却让她不得不打消想法。纪有初一脸惊讶地看着钟屿:“你干嘛?”
钟屿说:“就你那酒量,喝过这杯还怎么回去?”
又不会喝酒,又爱喝,他见识过她酒后的样子,应该是怕了。纪有初从善如流地将酒杯搁在桌上,看着他道:“一会儿我跟诺宝回去的时候,你别跟着了。”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想跟着,只不过是怕你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到时候硬着头皮上。”
一下被戳中心事,钟屿微哂。他来找她,想见她是真的,不过跟着她回去这件事,他确实一直在犹豫。
他的意思是,作为诺宝的父亲和让他们一家有间隙的罪魁祸首,他带着礼物上门表示歉意和表达愿意照顾这对母子的意愿,是理所应当的。
但新春佳节是个很敏感的时间点,这时候的登门拜访带着很浓的其他意味。而他跟纪有初的交往还在早期,显然并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压力。
这个话题,钟屿早就想提出来了,一直是怕纪有初觉得尴尬,才迟迟没有吱声。
现在听她提出来,他不由得松出口气。但人的两面性就在于,他一方面觉得纪有初确实是个很能洞察人心的人,一方面又因为她这样爽利的语气而觉得胸闷。
此刻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恐怕早就撒着娇要他寸步不离的陪着了。而她非但不矫揉造作,还很理智,理智到近乎冷漠。
女人对男人保持理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这意味着他并不能挑起她的占有欲。
钟屿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在纪有初面前他总是懒得伪装。纪有初见他很快就把脸沉了下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她刚刚有哪句话惹到他了?还是她把他脊梁骨戳得死死的,教他没办法装出深情的样子了?
行程的下半段,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话。直到下了飞机,有车把他们直接送至纪有初家,钟屿勾手搭在车窗上,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诺宝拉着他的小猪佩奇行李箱,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爸爸拜拜,爸爸再见,爸爸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公公婆婆家?”
纪有初看钟屿变了脸色,怕他会因为诺宝的话硬着头皮出来,连忙蹲下跟诺宝解释道:“诺宝乖啊,爸爸有点事呢,爸爸晚一点会过来的。”
“晚一点是几点?”孩子一大,就不好糊弄了。
纪有初快速看了眼钟屿,眼珠子直转:“很快的!哎呀,我听婆婆说她买了好多菜哦,有很多诺宝爱吃的呢,诺宝想不想吃啊?”
诺宝歪着头,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纪有初又循循善诱:“一会儿去了婆婆那,让她给你放小猪佩奇!”
诺宝这下子终于有如拨开云雾,不仅一张小脸上满是笑意,两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爸爸拜拜,爸爸再见,爸爸早点过来!”
还是差不多的话,语气却截然不同。
车里不是滋味的钟屿:“……”
纪有初父母住的还是以前学校的教师楼,□□十平米的二居室,用木板在客厅向西一边隔了个小间做书房。
纪有初小的时候还觉得这里很不错,越长大东西越多,就开始想要个更大点的卧室和能摆下很多书的大书架。
换房子的事她反复提了几次。
她的父母都是高级教师,节假日还会受邀给孩子们上培训班,一年的收入不说多,一二十万是有的,换房子对他们来说不算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可两个人就像大多数甘于清贫的老师一样,总觉得物质生活已经足够丰富,街里街坊又都住着熟悉的同事,所以从没认真听取过她的意见。
他们一辈子站在三尺讲台,培养桃李,是习惯了传道受业的人,也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说一不二的人。
太有权威的人往往局限就在这里,他们很果断地判断是非,像给孩子们讲题一样,这一步这样,下一步那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别说是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行。
而他父亲又是这些人里更为固执极端的那一种。
不管时间过去有多久,只要她肯稍微抖一抖,许多画面还是栩栩如生到仿佛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她唱情歌被骂,她抄歌词被骂,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偷偷涂了指甲油,爸爸给了她一把剪刀,要她去厕所刮干净再回来……
好好念书才是好女孩,有一点反常就是长歪的苗。分科的时候她选择学美术,他说她是喜欢班里长相很英俊的男孩子,打坏了家里的两根戒尺。
那一次他也威胁不认她,还好高考没让他太丢脸。后来她偷偷生孩子,却是不管诺宝有多可爱,都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了。
纪有初确确实实是有埋怨他们的,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们的绝情,想起他最后打在她脸上的那巴掌又疼又辣,想起妈妈躲在一边哭却怎么也不肯帮忙。
可一旦冷静下来,又总想起他们的好,爸爸把她放在自行车大杠上,雨水溅到她绣着花的平底鞋上,他几乎每晚都来给她盖被子,抱着她去上厕所……
诺宝这时候摇了摇她的手,说:“妈妈,你怎么哭啦?”
纪有初一怔,伸手抹了抹脸,掌心里一片湿润。她吸着鼻子,强颜欢笑道:“没有啊,妈妈刚刚眼睛被小石子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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