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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同嘉帝辍朝,举国哀悼。
不上朝,该看的奏章还是要看的,只是批注时候不能再用朱砂,需改为石青。
彩阁往白釉瓷碟里倒石青粉,加水与蜜油调和,研磨至浓稠适度后,端到同嘉帝手边。
同嘉帝用毛笔轻蘸后舔笔,在奏章上写下批注,寥寥数字格外认真。
彩阁见御案上有滴蓝墨,便拿帕子去遮盖,刚巧同嘉帝要添墨,批阅奏折太过投入,未曾注意,笔锋堪堪划过彩阁的手背,留下一道深蓝的印记。
不知手中拿的是哪位朝臣的折子,许是不舒心,同嘉帝直接将它往前一丢,“哗啦”一声,折子铺展开来,落进暖阁中央的炭盆里,又是一声闷响。
周遭的宫人屏住呼吸,差点儿跟着跪了下去,福佑见状一手抱着浮尘,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挥了挥,宫人们如临大赦,全数弓着腰鱼贯而出。
方才丢进炭盆里的折子透着细小的星火,虽没燃出太大的火焰,却烧出缕缕黑烟,伴着一股子焦糊味道。
彩阁走过去撩起袍摆蹲在地上,用帕子包住奏折的边角,将其捏捡出来,上面的文字已被烧了大半,一片黢黑,便在炭盆上轻掸,抖去烧焦的纸灰,复又搁置在地上。
同嘉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他放下笔:“昨晚你没去找六弟?”
彩阁起身,一面擦拭手背上石青墨笔印,一面摇了摇头:“国师说晋王难过需人安慰,可我也在伤心的时候,谁有工夫理会旁人。”她也想得人安慰,还是国师希望她与晋王一起抱头痛哭?
同嘉帝缓缓道:“国师耐人寻味,若不是早先时候他对父皇说——‘大黎廷字辈儿的皇子,会出两位皇帝’,父皇又怎会提前以我的身份,立六弟为皇太弟。”
听起来像是交心之言,彩阁便用她的看法来说:“原先徐氏在世时主中宫,晋王是除您以外唯一的嫡子,选他做下一位储君情有可原,如今徐家早倒了,保不齐太上皇会有旁的想法。”若当真遵循国师的占星术,楚王不是没有可能,甚至是端王。
同嘉帝知晓问题的关键所在:“但父皇从未有过更改密诏的打算。”
彩阁听出些许端倪出来:“以后待您有了子嗣,定会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何时轮到晋王做皇太弟?”
同嘉帝顺势说道:“我不会有子嗣的。”说着,随手又打开一本折子,也不知能看进去几分。
彩阁很是诧异:“此话从何说起?”迟疑间,她想起曾经宝珠“滑胎”一事,那会子他当真没有怀疑过,宝珠不会怀有他的孩子么,“后宫无妃大臣们是会有意见的,再过两年,你总要充盈后宫,自然会有子嗣。”
说来也奇怪,上辈子他们在一起近六年时光,确实没有传出过好消息,而他那般宠爱蔺元姝,也不见元姝有孕。
“不会有就是不会有的意思。”同嘉帝不愿多说,“立六弟是父皇的旨意,我怎能忤逆?”他将话题往别处引,“我从未完全知晓和掌控国师的立场,虽说父皇有意让六弟做下一个皇帝,可这中间有个漫长的过程,日后无论是我驾崩,轮到六弟登基,还是他受人蛊惑,提前对我发难,我都不得不提防。”
彩阁知晓其中的关联利害:“只要晋王不知晓有密诏的存在,一切天下太平。”
同嘉帝一语点破道:“所以国师定会在父皇驾崩前,逼我将那道密诏昭告天下。”
彩阁眉头轻蹙:“国师昨日.逼迫你了?”
同嘉帝说没有:“他现在只是想,暂时没有那么做罢了。”
彩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国师应当不会鲁莽行事。”想他隐忍多年,又怎会急于一时。
然而国师确实存了逼迫的心思,但凡这会子同嘉帝有意提防在京的两位王爷,甚至暗中出手以绝后患,太上皇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同嘉帝却说:“他必是有九成的胜算,才会放手行事。”奏折怎么都看不下去了,他随意合起来往桌案上一丢,“只怕他早已开始谋划,原先皇祖母尚在人世,他多少会忌惮些,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估摸着再过几日,他会于朝堂之上提及此事。”
毕竟上辈子没有发生过同嘉帝在位时立皇太弟的事,彩阁给不了中肯的建议:“您预备怎么应付?”
同嘉帝只能想到最直接的解决方法:“我不想留晋王了。”
彩阁抿唇思忖,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难免说话也失了分寸,好像他们之间不是君臣关系,亦是在说旁人的事:“国师许是故意为之,他巴不得您对晋王下手,届时再逼宫,您想啊,现在的晋王实力全无,凭什么做皇太弟?但凡您忍不住先动手,他们就有理由打着清君侧的幌子,逼您让位。”
同嘉帝静静看着彩阁,眼底慢慢浮现出从前的温柔,此刻他很想拥她入怀,不带任何情爱成分的拥抱,怕她抗拒,忍住了:“你为我考虑,我很欣慰。”他低头轻笑,是熟悉的温润模样,“我的意思是说,不想留六弟在长安了,我打算大丧过后,遣他去到封地。只要他还当我是他的兄长,尊我为帝王,父皇的密诏终会成为圣旨。”
彩阁闻言沉默良久,如果日后晋王不对武安侯府下狠手,她也是支持同嘉帝封其为储君的,怕只怕……
彩阁垂眸思量的神情,全数落在同嘉帝的眼里,始终还是猜不透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同嘉帝不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彩阁,君王也好,表兄妹也罢,总觉得都是些表面功夫,如果现在她还愿意成为他的皇后,他应该是会笑迎的,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有些东西没了,永远都回不来。
他喜欢她,但是不会再爱她。
随后他们去了长乐宫,哀乐的声响仿若更大了。
彩阁又忍不住难过起来,人生的生离死别就是这般容易,就该吝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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