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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光失隋掌,骥騄伏盐车

——《送沈仲》钱起

2月8日

深夜短短一个小时里,咸楼从沸腾开水,再次变成温水静流。

不管如何长夜如何短暂或漫长,总要等到天明。

偌大的黑暗中,好像就剩他们一对隔着阳台的男女。

昏暗的阳台灯泡早已老化,灯罩上残留着扑向光明的飞蛾尸体,遮蔽了微弱的光源,愈发难以照亮这漆黑而令人惶恐不安的天地。

林春芳委屈起来,她鼻音浓重,“让你走你就真的走啊?”

撒娇是女人最好用的武器。

贺永安果然搭理她了,只不过嗤笑,“不走还等着你跟下午一样。上了我的车,又翻脸不认人?”

“我没有,”林春芳对于下午被丢下车的事情,自知理亏,有求于他陪聊天,她声音愈发弱下去,“你不问问我怎么了?”

贺永安上下打量她,她的空气刘海都被她撇去两边。她卸了妆,眉如远山轻描淡写,眉下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她戴上口罩就剩眼睛了。

自洗衣服蹭饭以来,两人在阳台见面就没戴过口罩,实在多此一举。

如此草木皆兵。

贺永安好笑,顺着她刚才说的话,“你不是得了新冠肺炎吗?”

林春芳睁大眼睛瞪他,语气忿忿,“你以为我在逗你?”

贺永安随意道,“不敢。”

林春芳浑身绵软,拖着藤椅往发出刺耳的声音退后两步。

她郑重其事,“你戴上口罩,离我远点。”

“行。”

“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看心情。”

“那你心情怎么样?”

贺永安总算流露些许逗弄之意,“看小芳妹妹表现了。”

林春芳不他接茬,恹恹地,“我快死了。”

贺永安靠栏杆上抖腿,登时停了,差点一趔趄。

“死不了。”

林春芳跟没听见一样,语气幽怨,“我发烧了,我喉咙连吞口水都痛。”

贺永安看她现在还有气力坐阳台上吹风,实在不像发烧病患。

“现在呢?退烧了?”

“我吃了退烧药。”

贺永安态度敷衍,“那不就行了?感冒咳嗽而已,回去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林春芳难受死了,唯一能跟她说两句话的人如此敷衍。

现在看来,贺永安这人实在惹不起。

都怪他前几天对她的态度春风和煦,连哄带骗。

让她生出来一种错觉,他无非跟无条件欣赏她美貌的男人和yo播上那些喊着跪舔她的粉丝一样。

林春芳想哭,“你能不能哄哄我啊?”

贺永安挑眉,“公主发脾气才叫公主病。”

yo播上最近流行的一句话。

“公主发脾气才叫公主病,你那是野鸡情绪失控综合症。”

林春芳低头,“野鸡怎么了,野鸡难道不美吗?”

贺永安忍不住笑出声来,“后面那句我可没说。”

林春芳指控,“你就是这个意思。”

“行,”贺永安语气软化,“那这么美的野鸡,给我来一打。”

林春芳知道他大概是消气了,有气无力地小声骂他,“野狗烦躁偏执综合症。”

贺永安一晚上被阮力的死搅得情绪暴躁,这倒是骂到他心坎儿。

确实没必要为了个阮狗,把自己折磨成野狗。

贺永安在窗台上摸了根儿烟,叼嘴里。

打火机一亮,他单手护火斜晲她,点燃一支烟,“知道野狗为什么烦躁偏执吗?嗯?”

没等林春芳接腔,他直接给了答案,“发情。”

“还骂吗?春芳妹妹?”

贺永安对她,有好几个称呼。

林春芳已然能清晰地分辨,他喊“小芳妹妹”调侃居多,多半是使唤她干活。

倘若喊她“春光妹妹”,就是刚看完她yo播。

像现在这样叫她“春芳妹妹”,就好像认认真真喊她名字,话语间肯定带点颜色,热切而暧昧。

林春芳吸了口气,却被他烟味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扁桃体疼得肿胀不已,跟舌头摩擦起来觉得甚至有血腥味。

贺永安迅速把烟在栏杆上碾灭了。

“灭了,抱歉。”

“不关你事,”林春芳咳得眼眶通红,她语气又沮丧又绝望,“我肯定得了新冠肺炎。”

贺永安摇头,“你怎么知道?”

“群里发了那两个人照片,我都接触过。”

“哪两个?”

“就是刚才被救护车带走那个大妈,是我们这栋楼的,我在楼道里碰见过她。还有重症死亡那个病例,非要溜回咸楼,被我个撞见。”

不久前亲眼见过的活生生的人,如今被病毒侵蚀成一具冰冷尸体,任谁一想都不寒而栗。

贺永安眸光一紧,“你见过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年三十吧,”林春芳嘴角撇得快哭了,“我去超市搬了个镜子回来,到楼下搬不动了,正好前面有个男的在那傻站着,仰脖子看楼上。我看他还戴了口罩,就让他帮忙搬一下。”

“那时候谁知道疫情这么严重啊,以为戴了口罩就安全。”

贺永安扯了个讽刺的笑意,“可以啊,你挺能使唤男人的。”

林春芳嗓子发涩,再次咳起来,“我都这样了,你还要阴阳怪气。”

贺永安不说话。

他不敢抽烟,烟瘾上来了,手里又闲得慌,胡乱敲着满是铁锈的栏杆。

他挺想问问阮力回来咸楼是作何心情,故地重游还是心怀愧疚。数十号冤魂虽然没死在咸楼,但咸楼是当年给盐厂遇难厂工家属的赔偿,阮力怎敢来祈求原谅。

或许他根本不是来求原谅,正如帮林春芳搬东西,试图多拖一个无辜的生命下水。

栏杆被敲出鼓点一样的声音,敲得林春芳心乱如麻。

她再次叹气,“我快死了。”

“明天一早我就会被救护车带走吧,”林春芳这么一想就眼睛里泛泪花,“我还没坐过救护车,没想到第一次坐就是快死了。”

贺永安不再辩驳,嗯了一声。

沉默以对。

绝望的氛围渐渐盘桓在林春芳心头,她放弃挣扎,默认了这个事实,“我等会就去收拾东西,如果明天早上我确诊了,你帮我把我东西寄给我父母。”

她越说越难过,心脏被这股绝望狠狠揪住,眼泪润湿了睫毛,“到处封城,滩城也没解封,我恐怕没办法见我父母最后一面了。”

她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地泣不成声。

像交待遗言。

贺永安揉了揉眉心,“你觉得我能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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