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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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左思右想，仍旧不得其解。他望着眼前的人,突然地问自己：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以这样的身份回到自己的面前呢？

秦赵之别一如生死之别,可为什么如今对方又愿意来到自己的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甚至愿意帮助自己反过来消灭她自己的国家？

在看到“尉缭”后,秦政自然吃惊，那张脸她自信不会认错，即使对方改变了身份,压低了嗓音,但秦政仍旧肯定站在她面前的,是她以为此生阴阳相隔,永远不复见的人。

感动么？惊喜么？

都是有的，秦政甚至差点要当着对方的面落下泪来。

然而,当她没有发现对方眼里有任何相逢的喜悦时，秦政忍住了。

她确实心有疑惑,然而,她也很快地在心里明白了一点——也许当初对方的服毒身亡,不过是幌子——不过是一条脱身之计。

可脱身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不嫁给庞统？但如果对方愿意，完全可以来找自己，完全可以教自己将她从邯郸带走。

但是对方没有,而是选择了死亡——选择永远地离开她。

若真为脱身——对方又何必装作不认识自己地回来呢？

国尉？尉缭？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在秦政的心头。望着眼前这个胸有成竹、恬然自信的人，秦政仿佛于黑暗中窥见了一丝火光。

秦政回忆起了她对于苏盈玉的依恋是从哪里开始的。

在一开始——她迷恋上的便不是苏盈玉的美貌、温柔、体贴，从一开始——她迷恋上的便是对方侃侃而谈时自信的模样。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秦政都没有见过像苏盈玉这样的女子。

秦政记得在很久以前的时候,她为苏盈玉女子的身份可惜过。甚至认为将才女的评价安在苏盈玉的身上都是对苏盈玉的折辱。因为在这个时代，如果是男子的话，苏盈玉可以有更广阔的的施展天地。

后来她们曲曲折折的在一起后，秦政虽然仍旧能看见苏盈玉的才华，然而却不如在一开始那般明晰了——至多不过是一个幕后军师——足智多谋。

她更多的沉迷于苏盈玉的体贴和温柔，柔情和细心。那是女子生来便要被赋予的使命——却不是苏盈玉的全部样子。

她爱上的这个女子，从来是愿意抗争的。她们第一次在苏阳城的相见便告诉了秦政这一点。

她敢于同她厌恶的所抗争，敢于拒绝她不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星微半点的效果，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虽然这个女子总说妥协，总说无可奈何——总说家与国的使命。

然而最后，她们两个女子仍旧相恋。

她仍旧和自己来到了秦国。

脱身么——也许真是脱身——彻底地同过去告别、彻底地抛却那些让她百般掣肘的取舍，忠诚于内心，忠诚于她自己的天赋与才华，甚至可以说忠诚于她自己认同的信仰。

秦政曾经确实心疼苏盈玉在她和家国之间抉择、纠结、痛苦，但同时她也深深迷恋苏盈玉摇摆不定的取舍。

因为在取舍之间，她感受到了苏盈玉的痛苦，感受到了苏盈玉不同于旁人的重量。

所以当她得知苏盈玉的死讯，经历了撕心裂肺的悲伤后，才能在墓地中、在苏盈玉的墓前说出那样的话。

对于苏盈玉的死，她理解，她怨恨，她痛心，还有那一种永远在心间挥之不去的惋惜。

如今这个人回来了。以这样一番自信从容的态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政除了感激，除了庆幸，竟再也生不出多余的心情。

苏盈玉不该再被女子的身份绊住，也不该再被自己的爱绊住。

想到这里，秦政像是立刻地解开了自己的心结。该如何对待眼前这个人呢？最好是像一开始那样——或者，只把对方当做一个秦国急需的人才。

走到今天，收揽了王绾、蒙恬、李斯、王翦、冯劫等一班人才，秦政对待贤能之人早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如今不过是再去面对一个而已。

而且她十分明白，这样的态度也是对方所希望的。

既然这样，秦政便没什么好缩手缩脚的了。对方有那个自信，秦政便也愿意相信，如此大可以去放心考校。她也想看看，苏盈玉究竟有多优秀。

于是秦政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放开手脚，与眼前的人畅聊天下之事，当然都是围绕秦国和她的统一志向展开的。

杯盏中的茶换了一遭又一遭，灯油来人添了一回又一回，鼎炉里的木炭加了一层又一层；从天黑到天亮，她们两个没有一个人觉得疲倦。

秦政好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和蒙恬谈话时秦政可以感受到少年人之间激|情与激|情的碰撞；同李斯谈话时，秦政感受到的是志同道合的顺心；同王绾谈话时，是君臣顺位的舒畅；而同“尉缭”——一切大大不同。

秦政似乎从对方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更稳重、更冷静、更全面的自己，让人觉得安心。

秦政这才发现，在很久之前，对于眼前的这个人，纵使她已经很愿意去了解对方，但依然因为很多原因，而对对方生出了许多的误会。

不过——也许，这也是脱身之后，对方愿意做出的改变。

“秦政得遇先生，实在是三生有幸。”秦政在听完对方关于兵法的一些见解后，由衷赞叹道。

对于这番直白地赞叹，尉缭低下了头，轻声道：“大王谬赞。”

“天已经亮了，先生与我畅谈一夜，恐怕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一番，秦政改日再来找先生。”

尉缭愣了一下，而后点了头，接着便要行礼退下。

秦政先她一步地站起了身：“本王送送先生罢。”

尉缭没有拒绝，微微颔首。

秦政请尉缭坐上了自己的韶车。

“先生见解如此独到精辟，可有想过著书立说呢？”两人在马车里坐着的时候，秦政突然问道。

尉缭露出了一个笑：“已经在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