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归秦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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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迷蒙的雨丝携裹着树林山谷间的尘埃，将原本有些放亮的天又拉黑了好几度。天气反复无常,恰如人生的际遇：谁说不会柳暗花明？但谁说不会在柳暗花明后又是个丧气所在？

在阏与峡谷中的一处荆棘山林里,传来两个孩童争执的声音,他们的声音甚至超过了周围鸟雀的啼鸣和走兽的奔袭之音。

“都怪你！好好的偏要出来跟我,现下好了,马队都没影了。”吕梁耷拉着嘴角可是瞪着眼睛看着赵政道。

“你明明就藏在那里，我叫了你几声，你怎么都不应我？”赵政心里也有些着急,他没想到因这次吕梁的意气用事,使得两人脱离了马队,落在这人迹罕至地荒野之地。

吕梁红着眼,“我当时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比逃命更重要？而且，我明明都告诉你了,马队将要走了，你倒好像没听见似的……”

“我以为你是捉弄我。”吕梁低下头,声音也低低地。

“捉弄？”赵政简直气岔了,声音又高了一个八度,“我会拿这种事来作弄你？——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是不是？”

“我信你怎么样？不信你又怎样？这一切全都怪你！”吕梁压根不想承认自己的一点错误，而且赵政越是强调这一点,他便越要否认，于是原先还残存的愧疚感，现在几乎所剩无几。

似乎言语上指控很没有意思似的，他平生第一次动起手,一个拳头往赵政脸上送去，赵政毫无准备，于是后倒在石路上，双手按地，一只手被一块尖锐的石头戳破，流起血。

吕梁不知跟谁学的，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政，用手指着，继续控诉，“你还自诩为大人呢！那个时候怎么不去通知马队，让他们等等我呢？或者让我的公父来寻！反而自己一个人也滞留在那山林中，现下好了！我们两个都是没用的人，前后没有落脚之地，索性教虫咬死，或者给野兽吃了。”

赵政只觉火辣辣的疼，一阵一阵钻心。他没想到这个弟弟会朝他动手，然而意识到自己确实被打之后，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扑上前去，揪着与自己身量相同的吕梁怒道，“我一片好心全被你当作驴肝肺了？我若不是担心你，我会留下来吗？我一个人走不就行了？且我原本以为，公父会派人照看我们的……”说到这，赵政神情有些失落，攥着吕梁衣襟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他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沉默着。

吕梁见状气焰顿时高了，“你自己也承认了罢！分明你就不是个大人！哼！不过也和我一般大而已！充什么士子呢！”

赵政闻言心里更加难受，便不再有心思和吕梁争吵。

吕梁却不依不饶，“这会子，怎么不说话呢？没了旁人在，你便装不下去了罢！”

“怎么不说话了？”

“喂喂！”

吕梁见自己的怒火似乎一点都干扰不到赵政，便伸手推了推赵政，不过这次用的力道很小。

可赵政仍没理他。

吕梁因此，竟然也说不下去了。于是跟着赵政一起沉默。

越是沉默，时间便越是可怕地溜走。

吕梁慌了。

“赵政！”吕梁叫了一声，转头看着仍一脸没生气的、但目下又是他身旁唯一的人道，“你倒是说个话啊，天要黑了。”

“天黑了怎样？”赵政说话的样子简直像个傀儡似的。

吕梁用着恐惧的眼神，放视四周，高高的山，密集的树。显得他一个人很是渺小。

“你不怕吗？”他下意识问道，但随即又后悔起来，因为这是变相地向眼前的人承认自己没胆，如果赵政回他不怕，那么他在这一点上就输了，而赵政就算怕，也肯定会不承认的。

“怕什么？”赵政的声音仍很平静，没有起伏，没有感情。

这回吕梁是真得被吓倒了，“赵政！”他高喊一声，接着道，“你没那么小气得罢！”

“我小气？”赵政眼神空洞地瞥了他一眼。

吕梁从没有看见过这样可怕的目光。说不出来得让人寒毛直竖。

“我不过就说你几句，你便发这样大的脾气！“是了，吕梁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每每与自己的公父发生争执时，便像赵政一样沉默，不理旁人。

“发脾气？”赵政又是没痛没痒地一句，

吕梁简直要从原地跳起，再过去给赵政一拳，可是想着方才赵政向他扑来的凶猛之势，他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赵政这个模样，又让他心急如焚。

吕梁一跺脚，“你就在这傻站着罢！我不陪你了！”吕梁说完，转身准备丢下赵政，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往那里走，也许谁丢下谁还说不准呢。

不过依着他的记忆，他还是往北方去了，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觉得脚下开始震动。

难道是马队？

公父来找自己了吗？

吕梁想着便有些激动，可是立刻地他就觉得不对劲，心里一个激灵，他闪身往旁边的林子里爬去，可是爬到了一半，他又自己跳了下来，往刚刚的原路跑回去。

赵政还站在原地。

吕梁见状又是气地又是庆幸。他冲冲地朝着赵政奔去，二话没说，拉着赵政往林子里跑。

赵政倒也顺从，跟着吕梁一起跑。

在一块大石下躲起来，吕梁伸头，小心翼翼地往下面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