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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调里吹来凉凉细细的风,途经滚烫的脸颊时,犹如一双无形手掌慢悠悠拂过。丝丝缕缕的凉意并没有让周身热气得到缓解,反而恶狠狠攥住心脏,让林妧一时间乱了心绪。
她和迟玉相距咫尺,从他耳畔抬起头时,能一眼望见少年人漆黑的眼瞳。那双眼睛向来波澜不起,如今却湿漉漉地泛着层水雾,像是清晨林间的玻璃,纯粹得让人不忍心将其打破。
迟玉呆呆看着她,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破沉默,只得与他相顾无言,半晌脸庞通红地开口:“你倒是给点回应啊。”
林妧说着拿手指戳他脸颊,用以掩饰自己其实早就慌得不行的事实:“毕竟是第一次欸,要是一直像这样不说话,我会很尴尬的。”
因为久久未见阳光,迟玉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被白炽灯映照时,更是仿佛能发出朦胧的黯光。此时衬着干涸血迹,有如破碎的瓷白玉器。
可它的触感却又并非如玉般冰冷,而是软软的,带了点可爱的红晕与滚烫热量,如果要用甜品来形容,大概是白白嫩嫩、拥有空气般绵软触感的舒芙蕾。
“我不会忘记。”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沉沉开口,嘴角荡漾着轻轻柔柔的弧度:“……海盐蛋糕和你的味道,都会好好记住。”
迟玉说话时终于不再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带了点羞怯地迎上对方目光,漆黑瞳孔里满是笃定的决意,仿佛在无比认真地告诉跟前的小姑娘:我没有在骗你。
被这样纯粹又坚决的眼神注视着,反倒是最先发起攻势的林妧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两团炽热却内敛的火焰,静悄悄燃烧在她脸颊上,把大脑烫得空白一片。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更让人不好意思了。
“你、你的身体怎么样?”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落在他脖子上的一条血痕上:“虽然会自行治愈致命伤和严重创口,但还是会遗留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吧?是不是应该去医疗部看看?”
“没关系。”迟玉没经过太多思考就顺势接话,满不在乎地摸了摸那块破裂的皮肤,“只是小伤,我可以用房间里的伤药自己解——”
他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向林妧逐渐正经的脸色和皱起的眉头,而下一秒钟,她果然带了些愠怒地开口:“自己解决?你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巨细无遗地处理好所有伤口?就算不说技术水平,后背那些没办法看见和碰到的地方又该怎么办?头一回见到像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真是……”
她说到这里猛然熄了火,之前长篇大论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用软软的、像是委屈又像撒娇的语气告诉他:“我看了也很难受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迟玉无声垂眸,暗暗加大手指的力道,用力压在那道算不上太严重的血口上。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会按动传呼铃请来医护人员,或是偶尔离开地下六层,主动去医疗部治疗伤口。可当他脱下外衣坐在床上,落在身体上的却从来都是惊惧与好奇的目光。
很少有人会关心他究竟有多么痛苦,大部分群众要么聚在一起讨论这位神秘少年的真实身份,要么把他当做死而复生的诡异怪物,看过来的视线仿佛在打量某种新奇物件,不带丝毫同情与善意。当然,最多的情况还是一见他就跑,毕竟血洗收容所的杀人魔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既然没有人真正在乎他,既然自己注定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那么治疗也就成了不必要的东西。与其恬不知耻地走到阳光下,一遍遍麻烦那些素不相识的医生,不如乖乖待在地下六层的小屋里,像真正的怪物那样。
在疼痛里反反复复这么多年,迟玉早就习惯了痛苦。既然经历过开肠破肚、撕心裂肺的剧痛,这些不足以致命的伤痕对他而言自然算不上多么难熬,简单包扎就已经足够。
可此时此刻,在林妧的注视之下,他忽然生出了几分迟疑。
她只需要送来一道愠怒的视线,就胜过所有新痕旧伤带来的疼痛,印在骨子里生生地疼。
却也因此而悄然心动,在心底里勾出一个久违的笑。
“难怪医疗部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你的主治医生不久前还跟我抱怨,你几乎从没按铃见过他……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一直都呆在地下六层不肯看医生?”
耳边传来林妧的碎碎念,她明明是用了有点生气的语气,迟玉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或许正是见了这抹笑,小姑娘终于猛地一咬牙——
然后一把攥住他被血染透的白上衣,用力往上一掀。
清风掠过,露出少年纤细的腰间。
于是迟玉再也笑不出来。
只能顶着张通红的脸屏住呼吸,试图用手按住林妧手腕,从口中发出仓皇不已的低呼:“……阿妧!”
他一副大病初愈的病秧子模样,力气没恢复多少,当然不可能制止林妧的动作。她虽然也不好意思,但碍于形势所逼,迫不得已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用又急又快的语气低声回应:“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台词不对劲啊。
再搭配上刚才那动作,怎么跟调/戏良家少男的流氓一样,如果这是在电视剧里,下一秒就得来个光明正直的主人公把她当场ko。
微小的抗议被很快镇压下去,迟玉涨红了脸不说话,也再没挣扎,把视线别到另一边。
林妧心里小鹿疯狂乱撞,简直像得了停不下来的癫痫症,万幸迟玉没低头看她,否则一定会发现这姑娘比他更红的耳根。
这叫什么,外强中干,有些人看起来毫不畏惧,其实早就慌得不行。
视线晃来晃去,终于落在对方小腹。
虽然实际年龄比林妧大两岁,迟玉身体却一直停留在二人分别时的体型。
少年人的腰肢拥有独特的纤细,没有粗壮到惊人的大块肌肉或层层脂肪,精瘦得像是在骨头上直接套了层皮,如流水般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弧线。但他虽然纤瘦,却不会显得弱不禁风,小腹能见到硬朗的肌肉线条,一块块分布在苍白皮肤上,那是曾经训练与战斗留下的痕迹。
这本来应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象,却被无处不在的伤痕抢走了全部吸引力。
严重伤痕自行治愈,留下一道道血迹斑斑的细碎创口,如同婴儿咧开的嘴唇,泛出鲜红血肉。除了凝固的血痂,层层叠叠的旧伤同样令她触目惊心,因为处理不当的缘故,伤口在愈合之后并没有全然消退,而是留下黯淡的浅黄色痕迹,每一条都在昭示着伤疤主人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痛楚。
像是无声息的炫耀。
握住衣摆的右手微微颤抖,林妧不忍心再细看,想要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伤痕,却又担心毫无章法的触碰会让迟玉更加难受,只得在咫尺之距的地方停在半空。
“很疼吧?”
她想哭诉,也想斥责迟玉对自己身体的毫不负责,却没有足够的、对他指指点点的权力,毕竟数年如一日承受痛苦的不是林妧,众叛亲离、失去自由的更不是她。
于是林妧极轻极轻地用手拂过他尚且完好的皮肤,指尖划过时,在腰间留下一缕宛如电流的战栗:“让你孤孤单单生活这么多年,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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