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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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正值新月历345年夏季,太阳升起，南境地界藏在一片阴暗和潮湿中。其位于南境西部与大海的边界,一条如长龙的峡谷贯穿了半个大陆。

与南境其他袒露在光明下的地方不同，其隐藏在峡谷底部，终年只有微末的阳光从顶端漏下。

里面生活和游走的人,用南境其他地域的常用说法来形容，都是不入流的邪恶之徒。禁术师、亡命猎人、黑暗的异教徒……他们的脚步遍布了狭隘却漫长的地界。

按照一般常理来说,这里早应该被南境官方最高统治机构神院剿灭,但偏偏这里面居住的人与各方有着千丝万缕隐秘的关系。地界偏安一隅。成为了南境信仰光明领域人士眼中的不可说之地。

6月19日，炎热的清晨，一个本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来自南境正统神术师大家族、刚满十四岁的雷恩斯·德威尔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地界北段的一个隐秘入口，走入了这个终年黑暗的峡谷世界。

他身量还未拔高，身披没有任何纹饰的黑斗篷,穿着看不出来处的便服，低调地在一片嘈杂的打铁声、人声中行走。

他的脸被严严实实遮在斗篷的兜帽下，唯独露出下巴。戴着手套的手紧攥住斗篷前端,他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穿梭。直到他走到一家破旧的酒馆前，他才停住了脚步。

这一刻，几乎是个人都可以看出他在犹豫，仿佛再往前踏一步,他就要踏出深渊。

雷恩斯·德威尔最终还是一脚踏了进去。他把一封火漆封住的信件递给了守在破旧酒馆前的一位守更人，用稚气未脱却已显沉敛的声音说道：

“我要见‘盲者’。”

……这封信是雷恩斯在三个月之前发现的。在父亲曾禁止他们进入的去世祖父的藏书室中。

在父母死亡、兄长被流放后，雷恩斯在家族中几乎不再受任何限制。他发现了它,与它同时发现的还有一根棕色的羽毛。

祖父在留下的信件中并未详细地介绍这根羽毛的作用。只说家族如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带它和信件一同去换取地界中一位宗师的人情。

“如有必要的时候”……雷恩斯看到信件后反复斟酌这个用词，最终毅然踏上了前往地界的道路。

在敲更人带着信进去不过十分钟，披着斗篷的雷恩斯被带入了酒馆地下的一个暗室。不过刚走进去，他便听见门后的角落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一直在等你，小德威尔。在两年前，你家族出事后，就在等你。没想到，依旧等了足足两年，你才来到这里。”

循声望去，雷恩斯看到一道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

那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与他去世的祖父一个年纪。老者瘦弱的身体藏在一件破旧的斗篷中。而当他抬起头，却露出了一双血洞——他本该安放眼珠的地方唯有干枯坏死的血肉。

盲者。祖父的信中称他为“盲者”，他们之间建立了友谊。少年的雷恩斯从信件中得知他是曾在神院学习，如今却隐藏地界的隐名高手。父亲在祖父死后，曾禁止后辈与他联系，说他是个危险的人。

“发生了什么？小德威尔，你看起来……这两年，过得很不容易。密会对德威尔施压，家族的路，越来越难了是吧……”

无眼的老人却仿佛拥有敏锐的视觉，他盯着雷恩斯道，“但当时你没来，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用这个人情。你要走那些正派的路。”

雷恩斯却取下了斗篷，紧抿嘴唇，俨然还是一副青涩的少年模样。但眼神完全不似其他同龄人可以发出的。

他眼中盛满警惕、冷漠，望向老者，其中却又矛盾地流露了希冀。

一声古语，他从石戒中召出了一根红棕色的羽毛。

“祖父说我可以用它们换你一个人情。”雷恩斯开门见山。

而无眼的老者把“眼睛”转向羽毛，凝注了半晌，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

“孩子，看来你发现了‘潘多拉的魔盒’。”

接着，他却笑着摇了摇头：“但你错了，不是换取人情，而是我看到它们，便会兑现与你祖父的友谊。这依旧属于你。你的祖父——我的旧友，写下这封信，不过是想让你们找到我。在我的指导下，帮你们最大限度地正确使用它。”

这回答显然出乎雷恩斯的意料，他挑眉道：“指导？那这个到底是什么？怎么指导？”

“……那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新世界的钥匙。在那里，你甚至可能购买到你大哥的消息。”

雷恩斯的眼睛瞬间泛起光亮。

但在他还没有说话时，老人却打断了他，徐徐道：“但孩子，要不要接受我的指导，还是在于你。但我得提醒你，如果你真的决定选择接受这条道路，作为交易，你将不止学到关于那把钥匙的知识。而之后一旦行差踏错，你和你的家族将万劫不复。唔，说明白点，就是你要知道，你会学到一些……怎么说，你们那边神院并不允许的东西。”

雷恩斯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老者指的是什么危险的东西。神院的人对此避如蛇蝎。少年的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但其实来之前，他便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非常时，行非常事。”雷恩斯再度开口，声音发涩，却斩钉截铁，“我接受一切。”

老人终究不再说什么。他的神情却变了，整个人变得像暮色中的丧钟。

“我没有看错你，孩子。”

石壁上的火焰突然跳弹，老人的半边脸蚀入阴影。

“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

“我最擅长的，是——禁术与伪装。承你祖父的友谊，我将对你倾囊相授。”

随他一句默咒，羽毛落到他的手指，燃烧起绚丽的火焰。

“至于这把钥匙，待你学成，你将可以使用，并发挥其最大效用。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用它。”

“因为在那个新世界，一旦被识破伪装，你将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七年后】

新月历352年8月21日，雷恩斯·德威尔站在自己熟悉的幻境街道前。这时的他，俨然拥有了成熟的伪装技术。

他魁梧的身躯穿着棕色皮革长外套，皮肤上细纹密布，气质是通过繁杂的行为细节调整才表现出来的粗犷和奔放。

“嘿，炔鹰，你来了！那伽已经到了，她正在里面等你呢！”

听见了自己的老友招呼着自己，雷恩斯立刻切换了习惯运用的腔调，他那沙哑的声音笑道：

“哈，哈夫林，你这又是在喝什么？”

“龙果酒。”台阶上的人伸手指了指酒瓶，神气活现，“这是我在龙部市场淘到的呢，炔鹰，你要来杯吗？”

雷恩斯在黑市的假名叫作“瞭望塔的炔鹰”。而面前这个人叫作“玛格哨岗的哈夫林”，是雷恩斯在黑市最熟悉的好友之一。

“哈夫林”是位社会经验丰富、眼神独到的杂货商人，曾多次与雷恩斯互相交易。至于其在外面的身份，雷恩斯仅知道他也活跃在南境地界。不过他们并未在外见过面，对于他的其他情况，雷恩斯一无所知。

“不了。”雷恩斯拒绝了哈夫林的好意。他需要去做正事。

“我约了那伽，得先见那伽。”他笑了笑。“等谈完，再给你送瓶酒。”

和他外表展示一致，雷恩斯语气也蛮横、粗犷如公牛。在来到卡塔尔黑市前，在那位老人的指导下，他刻意区分了自己在黑市外和黑市内所展现的行为模式与性格习惯。

外面的，在这里一并隐藏。在这里伪装的，在外面同理。至今一切已游刃有余。

转头走向哈夫林的店铺，雷恩斯召出一柄烟斗点燃，放进了嘴里。他即将进去见他今天约好的人。

不过刚踏入古朴的店铺，他就看见一位穿着古修士袍的中年女人正低头挑拣与端详着货架上的药剂与其旁侧标注的信息。她相貌平平，手法熟练老到，周身散发成熟的气息。

看到雷恩斯进来，女人侧头，冲他露出一个严肃却不失慈祥的笑：“嘿，炔鹰，你来了。”

她语速不紧不慢，用的是卡塔尔通行语，声音中带着刻意被掩盖的闇域口音。但雷恩斯经过训练，依旧听得出来。

只听女人顿了顿，低声询问：“你的赏金任务挂上了吗？”

“那伽，你好啊。”雷恩斯先喊上她的假名打了个招呼，随后回答说，“但我的赏金任务还没有挂上，你得等等。”

面前女人的完整假名是“迷雾沼的那伽”。是雷恩斯在黑市另一位熟识的好友。

她是他在黑市最早结识的那批人之一，说起他们认识的时间，比他结识哈夫林还要早。前世他们认识了十年，这一世从头算起，也有七年。

雷恩斯还记得，最早他们互相购买消息。他从她那里购买闇域的讯息，她从他这里购买明域的。后来，交易的范围扩大到了异能装备、神奇物品和草药……应有尽有。

在前世，那伽曾与他交易上百次，也是与他交易最频繁的人。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了友谊。

而至于她在外的身份，哈夫林曾与他推断过。哈夫林识人无数，是位有独到和老辣眼光的商人——也最热衷于私下与他推测旁人的身份。

他曾对雷恩斯分析，那伽在外面应该比在黑市表现得要年长。她应该是一位在有身份、实力至少宗师级别的年长女性。

虽然对于一些无法确定的细节雷恩斯不置可否，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雷恩斯认同那伽在黑市的确比在外面年长的观点。

因为在过往接触的过程中，他发现“迷雾沼的那伽”见识惊人，且在许多事务上的处理老练得可怕，也利落得可怕。这令雷恩斯在初识时便对她心生敬畏。

但后来的接触中，他同样发现她极其富有哲思，并擅长哲学。那伽曾数次在雷恩斯陷入低谷时开导他，比如他第一次听到利亚娜死亡的消息传来而陷入消沉的时候，“那伽”便成功地用独到的见解令他缓解痛苦、悟透许多道理。

她虽然在交易时态度强硬、不让分毫，在其他时候，却总是耐心、严厉，具有长者的智慧。

总而言之，“迷雾沼的那伽”在他心中是位值得尊敬和敬畏的女性长辈。

雷恩斯也很珍惜这段忘年交。

如果在外面，雷恩斯必定按照往常的作风，用完美的礼数向这位女性长者表达敬意。但可惜，在黑市，因为伪装性格的缘故，他不能这样。

雷恩斯操着他那口沙哑的褐皮腔（南境边境部族的口音），用他在外几乎没不曾用过的慵懒语调道：

“那伽，这样，你先在这里看货，七点整再来找我。我需要去整理悬赏信息，介时与你讨论。”

“没问题。”那伽干练地回道。

她打开货架，继续看货。雷恩斯没有再留下寒暄，转头前往了他拥有的交易场所。

站在他自己的用炭灰色石材构筑、以禁制咒语勾勒的建筑前，雷恩斯用通行语念道：“开。”

“塔”流转着诡谲禁制的大门瞬间为他敞开，雷恩斯大步踏了进去。走入地下一层，他请一位临时雇佣为他找来了闇域虚空的地图。

把烟丝压入烟斗，雷恩斯在烟气缭绕下，用浮空术操控起一支大号红色羽毛笔，在其上进行推演。

……

利亚娜把哈夫林橱柜中陈列的药剂都仔细查地看了遍，并认真阅读了它们的作用说明。的确有部分合适，但她现在并不打算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