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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婉转的歌喉,千转百回地传出来,掏得人耳朵直痒痒,那声音就萦绕在王府中千百遍的回转。世子韨和毅的大婚在际,众人不解世子煦的婚事竟然无人来管,纷纷猜测世子韨将要被奚王立为嗣子,一下将世子煦忘在脑后。只有在这妩媚的歌喉传来的时候,还有人记得府里有位大世子,只不过是个醉生梦死而已。
娇鱼却吩咐对世子煦那边一例优厚,煦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奢华铺张,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享受的是最奢靡的生活。
站立在墙角边,心不在焉听那歌声,急转缓回的千娇百媚,入心的却是那偶尔几声击节相和的铿锵,和——轻轻几声优雅地叫好,娇鱼静静地听了好久,酒水好菜还在往里头送,都是她吩咐过的最好的碧菊酒,煦最喜欢的酒,可是煦什么时候就这样酗酒了。
院里又静静没了声音,娇鱼的指甲在墙边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与从前留下的印迹交缠层叠着如同蛛网。
“进去。”饶对鸣蓝说:“若是他从了你,你们便大可远走高飞,她那里由我挡着。”
“不过。。。”饶笑的妖调,“若是不从,你活着也没用了,这躯壳就是我的了。”饶一眼横过去,看得鸣蓝一个颤抖,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
鸣蓝看见的就是卸下了伪装的玩儿躺在床上,半身盖着厚被子,脸上微微潮红,呼吸也急促地收放。她握住了那被子下的手,有些潮热“我害怕,你离我越来越远,我也越来越恨她。每夜我都想你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模样。我们在一起吧,离开,离开。我们一起离开。”
玩儿清醒过来,他只记得被陶侧妃招去使唤,一条绿色的怪蛇将他勒住,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那‘陶侧妃’估计也是与主人一样的人吧,所谓的遗世妖人,果然——不是人。
鸣蓝已经到了他身边,玩儿只看着帐顶眼发直,他想起来于府的内院,于镜铮站立在屋檐下,望着屋内一动不动,他爬过墙,开得正艳的蔷薇用刺提醒着他在做什么,提刀屏气,猫下身,一跃,跳太高了,已在屋顶上,藤蔓缠腰,花朵塞嘴,那一头长发飘在眼前,脸上仿佛有雾一样看不清,她招招手,在他耳边说,“送死太可惜。”可这样危险的人,跟着她就不是送死么?他想起那溪水中,破碎的影像,那是张如明月出水般难以形容的绝世容颜,遗世的妖人连容貌也是遗世之作,即便在水中破碎也依旧看得出美得惊人的面目。
鸣蓝的身体温暖,玩儿的脑子里只有那夜血流个不停的寒冷,鸣蓝捧着他的脸细细的亲吻,玩儿的心里只有那指甲划破肌肤的触感。她紧紧地贴着他的,慢慢地磨仿佛要将那痛苦的纠结磨烂,她伸出手轻轻地抓挠着那胸膛,一直往下,直到他修长结实的大腿。她伏下身,长发铺开在两人的身上,如爬行的蛇。
鸣蓝对上玩儿的眼睛:“给我,我要与你一起。”她沙哑着嗓子喘气。
霎那间,玩儿的眼清明一片,他惬意地笑。
“滚!”吐字清晰,毫不拖沓,真是不想看这女人一眼。
鸣蓝的手僵在当场:“为什么?为什么?纵使她为你报仇,你也还清了。难道,难道?”她的嘴唇哆嗦着,“你,被,锁住了心智?”
玩儿闭着眼,我也不知道对她是崇敬,是害怕,是吸引,还是真被她迷了魂。但他绝不再对这女子说一句话。蠢女人啊,永远不知道不该做什么。
鸣蓝红着眼走出门的时候,她脸上连绝望的表情都没有力气去堆砌。饶对她笑得不怀好意,一颗黑色带血点的种子伸到她眼前:“这血姬,吃了!”她闭眼,一骨碌吞下,麻木地向门外走去,渐渐融入了夜色里。
“你要是比你主人更强,总有一天会把他抢回来,杀了她,他就是你的!”饶满意地看着鸣蓝本来白皙的肌肤变得发黑,隐隐长出红色的斑点。
月上的卧室里,饶微笑着。
“鸣蓝被我下了血姬,假以时日,会让你头痛呢。”
“这是上次输你的彩头,别那样看我,既然上次没杀成娇鱼,我不会再出手。”饶扔过颗血红的珠子,一道血色的影子消失在遇上手中。
“不过,任氏被我那小獌吃了呢。”饶咯咯笑:“你潜进她梦,诱她用这珠子,本就是打算借她的手杀了奚王吧?我给你破了,这次你输。奚王依旧是活得好好的。”
“我赢了,小烯。”
“你要什么?”月上冰冷的声音传来。
“我要——”饶的眼神突然黯淡“小烯,你走后不多久,我也出来了,从前很多事都快忘了。”
“忘了的好。”
“不!忘了从前的记忆也就忘记了从前的自己,小烯,谁愿意把自己忘了。”
“如你这样忘了的好!”
“烯悬!”饶脸绿绿的握住了拳,下一刻又松开:“忘了就真的好么?你不也没忘吗?小烯,如你说我是个废物了,他们决意赶我走,一刻都没让我多留,还把我脑子里的东西清得七七八八。我只还记得一些人,包括——你和他。我只能来找你,我想跟你一起。”
“我几乎忘了我是谁了,是哪里来的,都忘了,唯独没有忘了你和他。所以我来找你了。”
“小烯,告诉我,我从哪里来,是谁,从前做过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了什么连着杀灭三个府邸?他们跟我们的从前有关系么?”
“小烯,你现在是说书的女先生,就当给我讲了个故事吧。不要对我这样的吝啬,我是你的同伴啊。”饶轻轻地握着月上的手,抵在额头上,“你不说,我立刻先杀了娇鱼,还有——你备下的好玩儿。小烯,誓约之印对我没有用,谁也不管我了,那么我也不用管谁了。”
好半天月上松开了紧紧扣在肉里的指甲:“你想听什么?”
“从前的一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遗天宫么?”月上的眼里也笼罩了一层迷障,“那该是很久的以前,你跟我都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而你我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活着,就那样活着。”
香炉里的轻烟飘渺,饶都沉浸在无边的回忆里,连月上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偶然还有一声叹息。
“饶,从前我一出生就在遗天宫里,有他们,还有好多的人。”
月上耳边全是那大声呼啸却暖和的风,招摇着沐浴着虹光扭动枝叶躲开她手的花儿们,稀奇古怪的植物和动物从来不怕人,遗天宫的人也从来不怕那满身毒刺会爬的藤蔓,会咬树皮的花朵,还是巨大利齿的熊等野兽,他们的相处仿佛同一种族,在那里,连鸟儿也是高贵矜持的,从不吃肮脏的虫子,如人一般享用饭食。
那样的生活严禁而有次序,平静而匆忙,月上有记忆的时候就在遗天宫里,没有爹娘,只有与她同龄的伙伴,陪她一同逗弄花草,一同肆意欢笑,追打调笑得过着孩子的日子,尽管大人的匆匆的忙碌却从不觉得那与自己有何相干。
月山记不起太多的人和事,但那一天,饶的到来,她记得。
一个冷漠的影子将一个瘦弱孤单的孩子扔进了他们这些孩子里。缩成一团的样子十足的刺猬样,烯悬最先好奇地用那咬人的花朵捅捅那小身子,没动静,她生气地再使劲,那花朵有气一般狠命在孩子身上咬了一口,用力一甩,脱离了烯悬的手缩回了草丛中。那孩子的衣衫更烂了,烯悬更生气了,“什么啊,是个哑巴儿。连牙花都不要咬你,瞧,它跑了,我还得抓去,你真讨厌!”她转身钻进了树丛,另一个男孩子见了也跟着爬了进去,不一会就听见大呼小叫的声音,“呀,在那边。”“呀,跑这边来了。”
其余的孩子听得心痒,一股脑地钻了进去,开始叫喊着围捕那牙花。
牙花啊,那是个白日里连根一起脱离了泥土到处滚动的细杆花,花瓣坚硬,会做咬的动作,但咬得不疼,它会将细杆卷成一团到处滚,找水喝,找孩子玩,逗着孩子来捉。饶的记忆突然明亮起来,都快忘了啊,那么喜欢孩子的牙花儿,真想再摸摸。
孩子依旧没说话,头却埋得更深了,饶也不自不觉依偎在烯悬的身边,叫闹声越来越远。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没有去抓那牙花,他一直静静站在那里,耐心等孩子抬头。终于那毛毛的小脑袋动了动,抬头,惊愕地发现还有人站立在面前。
月上说,那就是你了,害怕胆小不喜欢讲话。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接下了他给的玄饼,吃得欢。你说你叫红饶,你说你六岁,他们说你长得好。
饶迷醉在往事中。
他问,你是女孩,还是男孩?头发那么短,你是他们说的外面剪了头发的出家人?
月上停住,看一眼饶,饶摸摸她的手不说话,神情仿佛冲破了岁月又返回了那胆小不爱说话的孩子。
你说话那么小声,他几乎凑到你嘴边才听见你说“女孩。”
女孩。饶的身上一半温暖一半冰冷。
后来呢?饶急切的追问。
月上长出口气,后来?
后来,你跟着他,形影不离。慢慢地我们也就接受了你。你开始说话,用尖声尖气的声音说:“我是女孩子,不爱吃这个。”而我一气之下,越吃越多,他总是笑着看你和我,挡下我扔你的所有东西。后来他渐渐学了东西,没时间再与你一起。你偷偷躲着哭了好久,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躲在那山缝里吃那不该女孩子吃的那摘下还会到处爬的毛虫果,一咬就汁液横流如同喝血的紫叶菜。那黄色的毛虫果爬满了你一身,嘴上、身上满是红如血的汁液,那眼红肿着射出愤怒的光。。。
饶。
恩?
我揍你了。
不记得了么?
揍得狠吗?
我被关笼树里半个月。
他说我不该那样对你,不再喜欢我。
以后,我每天都去那里找你。
他们一个个离开,我们却是始终在一起。在一起水中戏牛鱼,山边胳吱会笑的黑藤,一起给牙花配对,教那软尾针的蜂给咱们补衣裳,哪里都是我们的乐园。他们偶尔也来看看我们,总是走得匆忙。他,被挑选做了继承人,他们被授以重任,他们术数卓绝才华惊人。
而我们什么也不会,只会玩,玩遍了整个遗天宫和整个幼年。夏天你背着我趟过宽宽的雾溪,去找会唱歌的蝌蚪。迷雾散尽后是你越来越高的身体,那时我就知道了。
他来,对你说:“跟我走。”
你看着那时恍如仙人的他傻了。
饶想,其实你看他也傻了。
他说:“你若想做废物就留下。小烯有她要去的地方,那地方你去不了,终究是要分离。”
“那,还会回来么?”他对我们笑,我也傻了,“会,你和她——总会在什么时候——再相遇。”
饶想,原来是真的,却是象这样的相遇。。。
饶,跟我来。他伸出的手握住你伸出的手,你向我说——等我。
饶想,你却没等我,我回去,连山都空荡荡的,溪水也静悄悄的,雾溪的雾都散光,可谁也不说你去哪里了。
饶的眼泪透明清澈,“小烯,我没忘这些。。。可是每当想起星点那从前却犹如在做梦。我害怕遗天宫、你和他、连我自己其实都不曾存在过。。。”
“小烯,我—”饶一把握住月上的手。
“够了,你出去——红饶!”月上一扭头抽回了手。
红饶!饶听着那门砰的一声关闭,转过身,眼泪也干,却记起那年幼的声音:“我喜欢他,想做女孩子。”
“我也喜欢他,我是女孩子,红饶你不可以跟我争,要不再不跟你玩。”
“好吧,那,我做男孩子。可是我要喜欢女孩子才能做男孩子。”
“那你喜欢我吧。”
“好,我喜欢你了,那我就叫饶吧。”
我喜欢你了,饶闭眼一笑,小烯,即便我钗裙盛装,你也只叫我饶,原来你还记得。。。“我就叫饶吧!”耳边那个声音多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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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淡淡的声音,一听就是根本没将这恭喜当回事。
娇鱼舌尖上的那个煦字卡在了那里,她默默地看着他脸上漠然的表情,哀伤得连话也说不出。
这天,她终于见着他出屋子,仍然是那个长身玉立,挺拔轩昂的煦,但眉眼中那郁结却愈加明显。
他仿佛往娇鱼脸上扫过一眼,又状似不在意地看向了别处。根本没有将她激动的心情看在眼里。
“煦”
“呵,弟妹该称我兄长了。”
“兄——长?”她根本不愿意叫他兄长,那是多么绝望的一种关系?娇鱼咽下苦涩打起精神:“近日来你那里可还好。”
“承你情,美酒佳肴倒也自在。好久没有如此痛快多,多谢你的照拂了。”
“可,兄长莫忘了是娶妻大事,兄长近来花销收敛些好,一个歌姬不值得如此。”
“放心,不会累你迟嫁了。反正,父王也未曾理会我是否娶妻,说来,我到底是亏待了季希容,也该为她虚位些日子。倒要多谢你用心调度照拂,我过得并不比那神仙差几分啊!”煦看着娇鱼苦笑,后退一步郑重其事地拱手躬身谢她,再抬首,眼中似有愧疚,又似万念皆无,娇鱼心头一个恍惚,他转过身如同诀别一样要离去,娇鱼突然觉得那背影孤傲却凄寒,仿佛就要走出这尘世一去不归。
他一定是难过的,一定是。娇鱼顿时觉得心里痛苦万分,那是在人后伤心不曾达到的高度。
她毫不犹豫地踏出那步,张扬了衣袖,娇鱼那飞蛾一样的姿态扑了出去,在煦的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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