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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回到刘彻在历史上的原有轨道上,卫子夫替刘彻生下了当时唯一的一个皇子,也是刘彻的嫡长子。
这个皇子对于刘彻来说,是他当时最大且唯一的指望。
对于寿数普遍不长的汉室君王来说,刘彻必须要为继承人的事筹谋。
首当其冲的,就是提高皇子刘据的身份,跟培植刘据母族卫氏的实力。
汉室的天下从来就不仅仅是刘氏皇族可以一家说了算的,刘氏皇族内部还不断爆发内斗,何况汉室几千万子民。
为了汉室还在襁褓里的皇太子,刘彻要为这个皇太子做的事情太多了。
“届时,君侯身为陛下嫡长子的嫡亲舅父,又有武将之才,必然是反击匈奴的不二人选,还有去病。去病的根骨天分,君侯十分清楚。去病是皇太子的表兄,有挥之不去的血脉相连,再加上去病出身低微,必须仰仗太子。”
苏碧曦话中的意思好似说要喝一杯茶一般轻描淡写,话中的意思却极为清晰,“毕竟我出身商户,君侯一家为私通所生,去病也是私生子。”
卫青脸上的苦笑更深,拱手告罪,一揖到底,“家姊妄言,殿下恕罪。”
就如同卫子夫再三鄙夷卓文君是商户女出身低贱,卫子夫一门都是他们阿母跟人私通而生,连庶子都不如可以买卖的物件,卫子夫着实又是舞姬出身。
谁都没有高贵到哪里去,谁也犯不着指责谁,偏偏卫子夫就要捡着这里呈口舌之快,仿佛轻贱卓文君的商户出身,她就更胜一筹似的。
苏碧曦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卫青踌躇了半晌,终于开口,“尽管三姊未曾为陛下诞下皇子,卫氏始终挂着外戚的名头。三姊…….到底算计过殿下。”
刘彻是苏碧曦跟卫子夫共同的郎主,仅仅是这一点,就注定了他们必然是对立的。
嫡庶嫡庶,从未听过正室女君跟妾室真正相安无事的。即便是有,那也只有戏台子上唱出来的大戏。
在卫子夫对皇后出手这么多次,屡次陷害皇后的情形下,皇后如若还能无动于衷,轻轻松松地放过卫子夫,不追究卫子夫的罪责,皇后岂不是真成了胸宽四海的圣人呢?
卫子夫如此都能被皇后放过,别的人对皇后下手,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哪怕是圣人再世,都是教导世人,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我的确是恨不得亲手杀了卫子夫,卫子夫做梦也想杀了我。”
苏碧曦仍然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折扇,语气都没有变过一星半点,“不仅是我,任何一个出现在陛下身边的女子,卫子夫都想一个个亲手除了。但是卫青,你可曾想过,就算没有我,卫子夫生下了嫡子,真得成了汉室皇后,卫子夫所出的太子,卫子夫,你们卫氏一门,就真得能荣宠一世,皇太子继位,你们得享富贵,寿终正寝?”
卫青沉默了许久,而后开口,“卫氏一门生死,皆在于陛下一念之间。即便三姊真得有了皇太子,要想皇太子真得继位,只怕也是……..”
自古以来,储君早早立了,而后真得能熬死君王继位的,不光是要看时局,还要看运气。
若是刘彻英年早逝,皇太子年幼,还是一个在吃奶的孩子,主少国疑,卫氏一门犹如走在碳火上,一步走错便是满门身家性命不保,刘氏皇族跟诸多底蕴深厚的功勋列侯虎视眈眈。
“若是陛下寿数绵长,皇太子都白发满头,陛下还是龙虎精神,大有活到耄耋之年的模样,你们卫氏上有卫青薄伐猃允,恢我朔边,下有霍去病年轻有为,又有卫氏女所出的皇太子。”
苏碧曦的目光落到了卫青身上,带着一丝明显至极的恶意,“功高震主,但凡是一个君王,都不可能不忌惮卫氏一族;父弱子壮,陛下看着太子年华正茂,年富力强,自己垂垂老矣,连皇长孙都业已长成,呵呵…….”
父弱子壮在寻常人家并无任何不妥,是再正常不过的好事,绝不会出什么引起家门不睦的祸事。但同样的情形出现在了皇室,就会变成可怕的灾祸。
皇帝的位子只有一个,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假如让君王觉得不安,觉得自己的位子受到威胁——天底下弑父的储君难道会少?
届时作为卫氏一族最受重用,地位最高的卫青,必然会受到刘彻的猜忌,冷待乃至于漠视打压。
卫子夫虽然是汉室皇后,出身低微,宠爱地位都系于刘彻一人,而刘彻如果不再宠爱卫子夫,那么卫子夫的皇后之位就会不稳,她所出的皇太子跟她利益一体,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刘彻妃嫔受宠,那么就会有庶子。庶子的降生,则会直接冲击到嫡子的地位。
尽管汉室看重嫡子,自古以来嫡庶身份天远地别。可是别忘了,刘彻的祖父孝文帝刘恒就是刘邦的庶子,汉室又不是没有过庶子继位的先例。
若是有人说庶子不能继位,岂不是照着孝文帝的脸上呼巴掌,又拿孝景帝跟刘彻的脸往哪里放?
庶子的关节最可怕还不是跟嫡子争抢,而是庶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嫡子却已经成年。对于年迈的刘彻来说,年幼的庶子是用来疼爱的,年长的太子却是需要防备,乃至于猜忌打压的。
但凡是君王,没有一个不信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不想着自己能长生不老。刘彻如果认为自己能够活到至少八十岁,那么庶子那时成人不久,正需要他的扶持教导。而太子却已经是近知天命之年,皇长孙估摸着都能跟嫡子一个年纪了。
若是此时,有人稍微捏造太子谋反的事,以刘彻对于太子的心结,未必不会直接下手剪除太子一系。太子一系直接关系着卫氏一族,卫氏一族是太子的母族,剪除太子必然要除去卫氏。届时只怕卫氏满门,都会阖族被灭。
“这些都是殿下的推测,皆为未曾发生之事。”卫青脸色沉郁,眉眼阴沉地出声。
尽管卫青嘴上这么说,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他心中也是有此种担忧。
这在王室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苏碧曦抬头看向映满了霞光的天空,云朵被夕阳染上了参差斑驳的颜色,不同光泽的红黄将天空铺成了一副绚烂的画卷。
远处响起了长安城黄昏特有的鼓声,在夕阳之间显得空旷而苍凉。
暮鼓晨钟,也是她给焕然一新的长安城新订的规矩。
苏碧曦沿着练武场慢慢走着,卫青跟在她后面三步,是一个随时可以护着她,又隔着一定距离的地界。
卫青的这个练武场很是宽敞,周边只种了杨树。
正是春天,万物复苏,树木都抽出了新芽,郁郁葱葱地装点了整个练武场,才显得这个练武场不至于是一块空地。
只听走在前面的苏碧曦倏地在一棵杨树下停了下来,指着这棵生机盎然的树问卫青,“的确是未曾发生之事。若以君侯所见,我为何要私下教导去病?霍去病是谁,不过一个私生子罢了。即便他如今有身为万户侯的舅父,有身为美人的姨母,有嫁给了陈掌的母亲,也改变不了他身为私生子的事实。普天之下,若是文锦居士想要收徒,即便是百越之地的子民都会蜂拥而至,王侯将相子嗣任我挑选,打叠起笑脸,背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来求我。卫青,不要以为霍去病是你外甥,你就认为他千般好万般好。霍去病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父亲不要,母亲不敢要的私生子罢了。”
卫青被苏碧曦刻薄的话堵得心口难受,他自己也不过一个私生子而已,“何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照殿下这么说,殿下教导去病,确实心底里看不上去病吗?”
纵然卫青跟霍去病的成就再如何光芒万丈,也改变不了他们亲生父亲根本不愿意要他们的事实。
即便他们后来发迹了,亲生父亲恨不得拔过来,他们业已成人。遭受过的责难跟辱骂,受到旁人的鄙夷跟歧视,这辈子都磨灭不了。
先有父慈,才有子孝。
没有父亲,母亲没有成亲就生下了他们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他们只能是奴籍,甚至是没有户籍,一生只能给人为奴为婢,或者颠沛流离。别说被人举荐为孝廉,就连从商的资格也没有。
要知道,时下从商都是需要户籍的。
即便是他们后来功成名就,仍然有人来卫青跟霍去病的出身来抨击他们。他们可以不在乎,但这是实实在在的痛楚,与生俱来,挥之不去。
“卫青,你之所以能够从马奴,建章卫,大夫,乃至于万户侯,不是因为卫子夫得宠,不是因为卫子夫有了陛下的子嗣,而是因为陛下看重于你。陛下可以扶持你们卫氏,也可以一夕之间将你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苏碧曦的话说得毫不客气,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透着深渊一般的深邃,又带着极为鲜明的愠怒,“我为何要选择霍去病,是因为霍去病的天资,谋略,人品值得。我本是商籍出身,比起你们这群母亲跟人私通而生的私生子们,根本没有强到哪里去,君侯不必用此来挤兑于我。更甚者,我不仅要收霍去病做学生,还要荐他为未央宫郎官,随着陛下身边侍奉,我还要收他为义子。君侯且瞧瞧,陛下是否会容我这一遭?我能给霍去病的,君侯能否给得了呢?”
卫青几乎是震惊到了极致,嘴巴微微张阖着,几度欲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殿下…….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不是眼见天边的夕阳跟卫侯府的庭院在眼前,他都以为自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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