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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在摔下去的一瞬间回过神来,强行稳住身体踉跄着落了地。
切云在他耳畔尖叫着什么他已听不清了,他耳畔一阵嗡鸣,只知道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少年看。
怎么可能?
那张脸……
怎么可能会这么像?
哪怕是个对易雪逢有稍微了解的人在这里,几乎就能一眼认出面前的人,哪怕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和百年前的易雪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是易雪逢自己却知道,不可能。
那个人不可能是他的身体,他原本的躯体早已经在蛮荒炎海的诛魔阵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哪怕半块骨头都没留下。
易雪逢自认一生甚少违背天道,哪怕是入魔也未残害过无辜之人,即使如此,最后却也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死后没有坟墓,甚至连衣冠冢都不会有人为他建。
所有天道加在他身上的不公、苦痛,他似乎都能轻描淡写地接受,哪怕是无缘无故从另外一具身体中醒来,也从未怨恨质疑过。
但是在那张熟悉到陌生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时,易雪逢心里突然不可自制地涌出如海啸似的怨恨和怫郁。
这人……怎么敢?!
易雪逢似乎不受控制地将手摸向腰间的切云剑,琥珀似的瞳子被一旁的火焰照映着仿佛也燃起了烈烈大火。
下一刻,他全是冷汗的手直接摸到了一个冰冷之物,将他冰得猛地一抖,发昏的神志清醒了一瞬。
他茫然无措地低头看去,不知为何,一向不肯在别人面前显露出人形的切云正站在他面前,修长的手合握着易雪逢发抖的五指,紧紧用力——但是剑始终是剑,哪怕拥有精美的人形,身体依然是冰冷的。
切云唤他:“雪逢。”
易雪逢呼吸一顿,眼底狂乱霎时如退潮般散去。
切云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易雪逢虽然平时看着乖顺无比人畜无害,但是若是发狠了,十个切云也制不住他。
当年在蛮荒时,易雪逢太过美艳的容貌总是会有不知死活的胆大魔修垂涎觊觎,甚至有人在蛮荒盛会上公然调笑他,切云心疼不已,从来不会让他亲自出手沾血,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解决掉那些人。
直到有一次,有位蛮荒长老在盛会之上奉酒给易雪逢,强行逼着他喝下有魅毒的酒液,将他扯到自己身旁肆意亵玩。
偌大的蛮荒大殿所有人都在狂笑不止,目光露骨地看着衣衫半解的易雪逢。
切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正要忍无可忍出手时,脸颊绯红的易雪逢腰身柔软地爬上蛮荒长老的身上,双手攀上他满是魔修纹的脖颈,双眸失神地盯着那魔修眼中令人作吐的欲.望和独占。
易雪逢自从入魔后,清高得宛如高岭之花,同周遭脏乱龌龊的蛮荒格格不入,这是众魔修头一回看到他如此惑人姿态,他们还以为此人想通了,魔修就算你之前是再高贵清冷之人,既然堕入了魔道就该老老实实的做那被人人厌恶的下等魔物。
易雪逢和所有人不一样,哪怕是浑身全是骇人魔息,却从不做任何违背良知之事——他甚至连酒都不喝。
世人向来仇视异类,易雪逢也正是如此,才系数被道魔两界排斥。
所有魔瞳炽热地盯着似乎打算同他们一起坠入脏污泥沼的冷艳美人,都想要尝尝整个蛮荒第一美人的滋味。
下一瞬,美人伸出纤瘦如骨的手指,姿态轻柔地掐断了魔修的脖子。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易雪逢眼尾一抹绯红,因为魅毒烧得他浑身滚烫,眼眶中装不住的滚烫泪水缓慢划下来。
他姿态优雅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一歪头,声音还带着些勾人的沙哑,柔声道:“还有谁想要我吗?”
他宛如一朵盛开在血污中美艳的花,惑人勾魂,却无人再敢亵渎玩弄。
自那之后,每逢盛会易雪逢依然安安静静坐在三君首位喝茶,没有丝毫尖刺得做着矜持名贵的观赏花株,但是却再也没有人敢公然觊觎欺辱于他了。
切云又握着易雪逢的手安抚地晃了晃,道:“别怕,那人肯定是冒牌货,等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帮你吃了他。”
易雪逢被他逗笑了,但唇角刚刚勾起,就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也是,没有人能在面对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时还能无动于衷的。
而现在,易雪逢也终于明白过来方才他看到那冒牌货时突如其来的诡异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了——不光是容貌,那人的行动举止,一颦一笑,竟然和他当年有着细微的相似。
切云似乎也察觉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人说话的空当,夜芳草已经看见了他们,欢天喜地朝他们奔来:“姓林的,你怎么在这里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易雪逢朝他勉强一笑:“我被传送到了北境,刚刚才到。”
夜芳草疑惑地看了看在一旁呲牙的切云:“他谁啊?”
易雪逢道:“切云。”
夜芳草一听,立刻:“哎呀哎呀,竟然是切云剑灵,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我能摸一下吗?”
切云朝他龇牙,作势要咬他。
人类修士哪怕是靠着剑灵灵兽行走天下,却也是不肯给那些非人之物哪怕一丝一毫的尊重,易雪逢不满夜芳草将切云当成宠物摸来摸去,将切云拉到自己身后,似笑非笑道:“想摸就来试试摸我,摸完看看自己的手可还健在。”
夜芳草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切云得意洋洋地抱着易雪逢的胳膊冲他做鬼脸,夜芳草气个半死,却不敢得罪易雪逢,只能愤愤看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夜芳草道:“对了,方才我救了一个小美人,正打算把他带着去找其他人。”
他带着易雪逢往冒牌货那里走去。
切云一直牵着他的手不肯撒开,易雪逢眉头轻皱,不想让其他人再来把切云当成一个没有尊严的死物来对待,道:“回去吧,我没事。”
切云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我不,那个人要是欺负你可怎么办,我帮你壮势!”
易雪逢哭笑不得,一直阴郁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乖,快回去,我自己能应付得来。”
切云不满地看着那个冒牌货,半天才不情不愿回去了:“他若是对你不利我可不管其他的,先把他弄死再说。”
易雪逢无奈道:“好。”
这才将暴躁的小剑灵安抚好了。
夜芳草已经跑了过去,正在和那少年说着什么,少年眼中闪现一抹好奇,撩着幂篱勾着微微发红的眼尾朝易雪逢看来。
易雪逢走上前,对上自己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开口。
少年脸色苍白,掩唇咳了一声,柔声道:“原来是寒淮川小仙君,久仰了。”
易雪逢没说话。
少年敏锐地察觉出了易雪逢身上的疏离和厌恶,长长羽睫一眨,似乎有些无辜。
夜芳草大大咧咧,没有察觉出两人之间不和的气场,他吹了声尖利至极的口哨,漆黑天幕传来猎鹰尖啸一声,灵兽张开翅膀飘然飞下,轻飘飘落在夜芳草的肩上,翅膀带动的风将旁边少年吹得身体晃动两下,勉强站稳了。
夜芳草的灵兽亲昵至极地挨着夜芳草蹭了蹭,吐出尖喙中叼着的两条花蛇,讨好地叫了两声。
夜芳草摸了摸它的头:“真厉害——继续找找看江师兄他们现在在哪里,回去给你小蛇干吃。”
灵兽仰着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尖啸一声再次飞入了天幕中。
夜芳草将旁边的火堆扑灭了,在树下重新燃了一堆新的,易雪逢怕冷,主动走上前坐在了火堆旁,而那白衣少年竟然也很不客气地靠了过去,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修士一向寒暑不侵,但是在这云胡城,那冷意却像是顺着人的经脉一点点往里面钻一样,就算动用灵力也抵挡不了多少。
小仙君的娇气整个寒淮川众人皆知,夜芳草怕他一会再搞什么幺蛾子,便从灵分玉中拿出来一件披风想要递给他,但是余光扫到旁边瑟瑟发抖的少年,他心莫名一软,转手将衣服递了过去。
少年愣了一下,才笑着接过:“多谢。”
他一笑,向来不在意旁人相貌的夜芳草都怔了一下,耳根突然有些发红。
易雪逢冷眼旁观。
切云怒道:“啐!狐狸精!”
易雪逢:“……”
他不知道要如何接这句话,只好一言难尽道:“好孩子不要说脏话。”
切云很生气:“笑得一脸勾人,一看就不知道是什么好人!”
易雪逢:“……”
易雪逢当年虽然以美貌闻名三界,但是三界四境美人和天才一样多如过江之鲫,无人会去费心记一个空有美貌之外一无是处的花瓶,就算他入魔后在仙道大典出尽了风头,身死后也没多少人记得。
来参加仙道大典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修士,连易雪逢是谁都不知道,因此见过易雪逢容貌并且知晓名讳的,必定是他百年前的故人。
但是易雪逢左思右想半日,却想不出有谁会在仙道大典上冒充自己。
若是身份特殊不便暴露,随便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混进来而不被发现,犯得着用这么扎眼的容貌吗。
易雪逢将一根树枝扔到火堆里,透过烈烈燃烧的火焰看向对面垂着眸的少年。
“切云,你确定他不是魔修?”
切云也疑惑得要命:“不是,他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我分辨不出来,如果宁虞那种修为的在此也许能瞧出些什么。”
易雪逢皱眉:“但是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年,我等不了这么久。”
而且易雪逢不敢想象,若是宁虞见到了有着和他一模一样容貌的人,还不知晓会是什么反应。
夜芳草一直在和少年说话,那少年极其乖巧温顺,就算夜芳草口无遮拦地问一些冒昧至极的问题他也不生气,好脾气地温声回答。
切云越看越觉得生气,偷偷地朝着面前的火堆猛地吹了一大口气,火舌被吹得“呼”得一声朝着对面的少年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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