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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死讯”传来的时候,众人正围在火炉架子前吃代国有名的烤羊宴,双鲤吓得一哆嗦,割肉的小匕没拿稳,差点扎进脚背——
“什么,常达观他被狼咬死了?”
报信的是燕才的随从,说是跟他娘吵了一架,脾气犟,连夜跑出门去上了草场,再加上这运气也是有些霉,偏偏撞见觅食的野狼,他那细胳膊细腿,等寻到时,已给撕咬得血肉模糊没个正形。
而今暑气盛,尸体放不住,再停灵两日,就准备下葬。
燕才得了消息,已在赶去的路上,几人合计,人情往来,出了这种事,拜祭自是不能免,听说是孤儿寡母,连拓跋香都着人慰问抚恤。
一大帮人呼啦啦就摁到庄子上,双鲤一路都在叨唠:“怎么就死了?你们说说,前不久还搁一块儿吃饭,这也太突然了!老月,老月你说是不?”
公羊月嗯声,很是敷衍,一双眼睛粘在晁晨身上是片刻不离。
晁晨被他盯得不自在:“你看着我作甚?”
“我在想……”
晁晨心里一咯噔:“想什么?”
“常安被狼咬死的那一天,你不是在城门外撞见他,还追了好几里,我在想,会不会是你……”公羊月顿了顿,故作神秘,语气森然。
双鲤和崔叹凤都伸长脖子等下文,晁晨则吞咽口水,下意识拉了拉前襟,瞧着像被闷得透不过气。
吊足胃口,公羊月眨巴眼睛,慢悠悠吐出四字:“……你撞鬼了。”
“就这个?”
“就这。”
“还以为你要说……”晁晨呼出口气,话音戛然而止,随即推开马车上的小窗,岔开话头,“那不是五安叔和冯公么?走,下车去看看。”说完,一向不来事的他冲在最前面,历来胆小的双鲤没被公羊月的话吓着,倒被他这见鬼的积极唬了一跳。
公羊月落在最后,抱剑盯着那道青色的背影,神情是既不悲痛也不惋惜,远远瞧着不像是去致襚吊唁,反似去观戏。
孙氏一介女流,听闻噩耗,当天夜里便晕死过去,醒来后脸无血色,很是沧桑,村落里的人不忍心,便自发帮着布置灵堂,收敛尸体。
据五安叔说,那叫一个惨,收尸的人几十年也没遇到过,说是人,其实就是些啃咬剩下的破肉骨头,全靠随身衣物,才辨认出人来。双鲤听得毛骨悚然,偷偷往棺材下塞了不少钱,上香时心里默念:达观哟,愿你下一世当真达观。
晁晨则书就悼词一篇,当着众宾面宣读,而后就着火盆烧掉。
村里有名望的老人依次入门来,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同逝者亲人安慰上两句,便上了坝子的酒席。晁晨从小敛堂中退出来时,冯公也正往外走,两人撞上,就随口闲谈两句,问及着急忙慌往何处,后者骂骂咧咧说,常家有些个远房亲戚过来找晦气。
何为找晦气?
晁晨不大懂,也无心追问,等送人离开,便避开旁人,悄悄往村子里的祠堂去,那儿早晚点青灯,除了隔三岔五有个婆子洒扫外,余下的时候多没有人。
刚跨过门槛,晁晨就听到两声小猫叫似的呜咽,快步追过去一看,常安正背靠墙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啜泣。
“你来了。”
“这是作甚?”晁晨很是惊讶,在他的认知里,即便与设想有偏差,常安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哭哭啼啼。
常安悲从中来:“原来我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就算我死了,对外面那些人来说,也不过是一场白事,一餐饭。”
“你现在知道,用死来求证价值,是一件愚蠢又不值得的事情。在乎你的人会一直在乎,不在乎你的从来就不在乎。”晁晨蹲下身,耐心道,“除此之外呢?”
常安抱住膝盖,缩成小小一团,有些绝望:“娘,她一直都没哭,整夜守灵就这么坐着,半点撕心裂肺也没有。”
外间响起哀乐,有人吹着陶埙,哀婉而绵长,根据旧俗,乃是送魂归去。这时,抱着儿子旧衣愣坐的孙氏,张嘴失声痛哭。常安猝然抬头,心脏像被狠狠一攫,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心忽然就软下来——
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娘又要如何活下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深思,坝上响起一声吆喝,灵堂前等饭的人都蜂拥而出,五安叔跑在最前头,指着那几个从房子里搬东西的男人喊:“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晁晨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跟出去找人问:“何事?”
冯公正招呼人,声音打老远传来,中气十足:“还不是他们老常家那几个赖皮子老混蛋,仗着家里没男人撑腰,竟然就开始抢东西,天可怜见的,达观还尸骨未寒!这是要逼死人的,要是那点家当真给拿了去,他娘还不得喝西北风!”
“娘?娘!”
常安憋不住,要冲出来,却被一颗飞来的石子点了穴,顿时喊不出又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梁上落下块黑布帐子,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晁晨暗道糟糕,回头去寻人,围着祠堂找了一圈却没找着,等他要往那香火架子后头探看时,公羊月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将他堵个正照:“找什么呢?走,外头一团乱麻,看看去。”
孙氏抹去眼泪,挺直腰板站在坝上,还和那日面对刘智时一样强硬:“五安,让他们搬,老常家的香火都断了,还守着这点东西有何用!”
几个男人气焰顿时更为嚣张,套马装车要直接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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