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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某处洞口,身上掩的是大片的芭蕉叶,衣物……总之是袒裼裸裎。
漫长的黄昏还没逝去。
暮云暗卷,夕辉洒在这片繁茂之地,天色似是被染得很羞怯,溶洞外的水流也被映得绯红。晚风簌簌,将周遭的流水声都衬得娇滴滴的。
有人走过来了,十音认得这足音,赶紧闭紧了眼。
她脸上依旧是火烫的,那水中浸泡了大量氯.胺酮,十音跌入位置的潭水中浓度算是稀少,但结合平时喝酒的反应,她对麻醉类物品比普通人敏感,浸泡在内多时,药物渐渐渗入肌肤,药性起了作用,就出现了那样的症状。
现在空气中的刺鼻气味终于消减了,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扎她的脸,额前有温软的触觉,那声音却凉凉的:“接着装睡。”
十音用手蒙住脸,头一句就在解释:“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哦。”梁孟冬的声音冷冷的,手抚过她的颈,药性是过去了,依旧有一点烧烫。
十音觉得他的手心沁凉,按在那处特别舒服:“我的衣服呢?”
“全湿了,再说那衣服没法穿,在找到安全水源之前也不能洗。”
十音偷眼一看芭蕉叶底下的自己,在回想刚才的场景。身体红潮未退,遇到孟冬之后、昏迷之前,她都是怎么表现的?难怪孟冬勒令云海不准尾随,所有的不堪都是他在亲手料理。
孟冬一副就事论事的严肃面孔:“余队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刚才无论对你做过什么,也都是本着帮忙解决问题的态度。”
“你怎么这么说……药物作用下的人,都不是人,是鬼。我平常经常用这话教育别人,自己很明白的。”十音越说越黯然,“你是不是看到我这副傻样子,忽然就失望,不喜欢我了?”
梁孟冬气得想笑,干脆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嗯,对。”
“孟冬……”十音猛地露出一双眼睛,里头泪花都急出来:“你听我说,我这个是急性中毒症状,坏处肯定是有,但目前我已经能回忆当时的状况,意识清晰、无定向障碍、能理解环境、能进行深入交谈,只是头晕不舒服,证明我症状不严重,是不至于成瘾的,也不会有后遗症。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意外,以后都会保护好自己,你相信我!”
梁孟冬听她用专业来解读,忍住笑,发出洞悉一切的冷哼:“余队不总嫌我添乱?”
十音是头一回见这个样子的孟冬,席地而坐,胡子拉茬,大约有好几天没刮脸了。夕照之下他的轮廓会比平常柔和一些,连鬓边都镀着一层金色光晕……
的确不像平日里那个绝世独立、纤尘不染的骄傲鬼。他肯定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吧?十音倒觉得别有味道,其实格外耐看。
“没有没有,你是对的。麻烦不来找我们,不代表麻烦就不存在。只要它还在那里,它就是命运,怎么都逃不开,应该主动出击直面它!”
十音回想起孟冬在检查站说过的话,再想想这里发生的一切,宛如预言。
“哼,做什么?这么着急认同我,不是还没和好?”
十音想哭,今天这个意外于她的职业生涯而言,算是奇耻大辱。她灰溜溜地想,孟冬蔑视自己也属正常,但她还有任务在身,无论如何进度才走了十分之一不到,责任在肩,儿女私情搁置一下吧。
她试图挣扎着起身:“我还得去接应江岩他们。”
“你怎么去?”梁孟冬没让她得逞,往她肩头按了把,“躺好,你在发烧,彭朗已经去了。”
“难道我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不然呢?这是另一个溶洞,等取到行李,我再给你换衣服。”
“你给我换?”十音嘟着嘴,意识到了什么,偷偷勾起了唇,“不是说已经嫌弃了?”
梁孟冬望着她,实在不忍再逗,凑去她的额头上密密地吻:“傻得要命。”勾人得要命。
他又问:“刚刚说头晕,现在呢?”
“好些了。”
“不是说要晕得飘起来了,还说什么炸了、要吃了我、要让我讨饶……这些念头这会儿全消失了?”
十音此刻记忆是清晰的,大部分都能记忆起来,知道他并没胡说,嗔怒道:“你记这些做什么哦?”
梁孟冬忍俊不禁的表情,又在逗她:“比较刻骨铭心。”
“不许再说!我真怕被云海笑一辈子。”
“他敢?他不知道。”
“不知道才有鬼,他一个比鬼还精的人。”
他要生气了:“你总想着云海做什么?这一次还把你的花草团全弄来,老少俱全算什么意思?倒很懂我,还送了瓶醋,配套食用?”
“孟冬你别开玩笑了,我没心思,”十音再次蒙起脑袋,“真的觉得可耻透顶,脸全都丢尽了,是我的职业之耻。”
但十音没能成功,孟冬拨开她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哼了声,眸子里却是湛湛波光:“那看来,我软饭是吃不成了?幸亏我练琴不荒,回去有几张唱片合约、几场独奏会,还有教职。会努力干活养你。”
“梁老师总欺负人。”十音将笑意收起来,眼睛骨碌碌偏开去,故意不看他,声音幽幽的,“我就是后怕,在想今天要没有你,我怎么办。”
“我困在这里,迷路了。要是没有我,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跑进洞又要做什么?”
孟冬说的是宽心话,在这样极端凶险的情形下,他想的是怎样宽她的心,没一丝怪责的意思。
这么一比,十音愧疚愈深。
“你难道不是听见声音,以为我在里头?哼。”
“……”
十音无言以对,她的确往那儿想了,强撑着内心才没崩溃,谁知道中招的人是她自己。
“没关系,”孟冬声音有些低,像是无奈,“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早怀疑水有问题?我听刚才你渴到要脱水了。”
“对。”他还是不欲多谈。
十音本想问问其他人到底怎样了,都有哪些人,都发生了些什么,孟冬又强调了一遍:“你那老大说他会亲自料理,你瞎操什么心。”
“孟冬,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十音问。
“我自己也没看。”孟冬哼了声,“污染眼睛。”
这是把自己当小女孩呢,十音辩驳:“执法的时候,这种场面还见得少了?”
“余队那么想审我?审问要两名警员在场,你一个人再审也无效。”
“……”
“你病了、是工伤,云海让你躺着休养一会,这么说不知道行不行?”
“好吧。”
这样静谧的光阴着实得之不易,煞风景的事,做什么那么着急讨论?
“现在算和好没?”他用鼻子去蹭她,十音觉得还是没脸答,轻轻嗯了声,问:“你的手好了么?”
“好没好你不知道?刚才那些事,要不我再演示一遍。”
“梁孟冬!”十音咬唇怨着,“现在怎么回事,和你说话只要脑袋里那根弦不绷紧,就处处是陷阱。”
梁孟冬目光坦荡落在她的眼睛里:“看着你这傻样,身心就放松了,邪念不需要掩饰,也不想掩饰。”
从前看她的眼睛,还不熟悉时觉得特别能唬人,哪怕有邪念也被她剥干净了,还藏什么?
“梁老师。”十音望着他,吃吃笑起来,“你说得我好像真有邪念了。”
刚才……孟冬的确是思无邪,完全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
他对气氛的要求极高,对不含爱意的纯宣泄毫不感冒,从前更没想过这种原始随意的自然环境。露天?十音开玩笑的时候他动过心,但再想想,毫无隐私可言……又不是野蛮人。
但此刻亲历,一切都很不同。
月色还很寡淡,地面的光影随着风声在摇曳,夜就要笼下来了。危险刚刚擦身而过,身边不着寸缕躺着的,是年少时唯一知情知意的慰藉。
怀中人已清醒,潮红的脸、明澈的眸,四目相对时,她眸中淌过波光,盛满爱意。
此时此地,他们俩个就像脱轨的行星,距离整个世界都很遥远。这真像他长久以来的梦境。
药性刚过,十音身体软绵绵的,暂时还有些虚弱。平时英气逼人的一个人,娇娇柔柔卧在这里,垂着眼睛,身上的芭蕉叶子一起一伏,宛然有波。
孟冬的动作轻柔且富耐心,手掌来回摩挲的是她的上臂。
“加加……”
十音面色酡红羞赧:“他们……会不会过来?”
“不会,离得远。”云海那里他都交代得好好的。
在这种环境里,听力被无限放大。呼吸难分难舍,体温也似有了声音,伴着二人鼓噪的心跳声如在斗琴,像是可以击破这静谧的夜。
十音闭上眼睛,是温软的吻,他鼻尖擦着她,胡子拂在她的脸上很痒很舒服。渡进来的不仅有暖暖的触觉,更是目眩神迷的梦……
……
整片的芭蕉叶子从身上滑落下来,春光乍泄。
十音骤然睁开眼:“孟冬我知道我有些煞风景,但还是未雨绸缪一下。”
“什么?”
“那个……你随身带没带?”
“没有。”
“你不是每次都随身携带的?”
“……”
当然不可能每次随身。跨年夜那回,是她要求他等通知出门,闲极无聊,自查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遂决定跑一趟便利店。
孟冬忍住笑,没推卸责任,“是我考虑不周。”
十音很乐观诚恳:“我本来想,任务一完就没有顾虑了,其实按理说,眼看胜利在望,现在就不用顾忌的!”
“哦。”孟冬更想笑了,不过不是嘲笑,喜欢她这样自信,更喜欢与将来相关的事,她真的放在心上考虑的样子。
“但我今天急性中毒,体内肯定还有药物残留,就怕万一……”十音声音还是软软无力的,“嗯,我怕对宝宝不好,所以……”
这笑他是忍不住了,说她煞风景吧,她一脸在努力想办法的样子。
“那怎么办?”他也展了愁容。
“我有可靠办法。”十音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耳朵里说,“法医勘验箱的结构,你从前接触过么?”
梁孟冬望着她,古怪地皱了皱眉头:“知道一点点。”
十音指点着,孟冬你去这样这样,然后那样,就能找到……
“还有这个?”
“对,江岩在里头放了备用的……有时候活体勘验,需要用到。”
怎么感觉很重口:“不问自取?”
十音坏笑着:“问啊,当然可以问,你问了江岩肯定会借。我们有借有还,你顺便告诉他,一到沧东我就买了还他。”
那还是别问了,买了放回去得了。
十音接着指点:“江岩一般习惯把它们压在尸体手指扳直器底下,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在颅骨骨膜剥离器底下?你打个头灯仔细找找。”
梁孟冬本来想答好,眉头紧锁着确认了句:“品牌?”
十音神情认真:“这个倒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不是三无,绝对是人用的。”还有非人……
“尺寸?”
十音的头有点大:“这也分的么?不是有弹性?”孟冬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
“快去快回。”十音说。
“一会儿去。”
“不要拖……”十音接着催。
好好的气氛被她弄到要笑场,结果她还挺急的?
不解风情这事,也不知是否教育得好?不过,孟冬猛然意识到另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自从他疑心水源可能存在隐患,这个地方二十多度的气温,算起来整整两天。连饮用水都很宝贵的状态下,他险些脱水。何谈洗澡?
梁孟冬的确有小洁癖,野外生存不断挑战他这方面的底线,心理建设几乎要筑成铜墙铁壁了,但此刻他有些郁闷。
幸亏被她弄笑了场,这种事情怎么将就?
作者有话要说: 冬哥:大纲菌拿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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