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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地画图的本事她没练过,全是跟着几位副将耳濡目染,将近三个月下来有意无意地四处探查,再加上今天上午的记忆,山势全强行记在脑子里,塞得她脑壳发疼。

一幅图画下来,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有一阵没一阵地发黑,一摸额头,果然全是冷汗。

李殊檀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稍稍缓过来:“下山要搜身,没法带纸下来,就这样吧。”

顾鸿当即想问她是怎么下山的,但看她脸色苍白,犹豫半天,最终把话憋回去,只给她倒了杯水:“辛苦了。过会儿我就拓下来,让流箭送去镇军那里。”

“说起来也是我倒霉,说好了要往外传信,却没接着流箭。”李殊檀本是随口接话,说到一半,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迟疑着问,“对了,除了你的流箭以外,有往山上飞的鹰吗?”

顾鸿想了想,摇头:“我想没有。”

“你确定?”

“驯鹰比驯鸽难,且和地域有关,以鹰通信,四十八镇军中都少见。”顾鸿相当谨慎,“除了我营,我只知道朔方军中或许有,但不如我营闻名。”

“是吗。”李殊檀倒是想和顾鸿分享一下那个奇怪的传话筒,但多说多错,她的回纥话又不够好,只能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余文裕这个人吗?”

她从鹤羽藏在镇纸下的人名里随便挑了一个,发音时用的是长安官话,语气稀松平常。

然而听见这个人名的瞬间,顾鸿脸色一变:“您怎么知道的?”

“偶然看见的。”李殊檀直觉不对,“这个人,很特别?”

“不算。”顾鸿谨慎地摇头,又补充,“或许也可以算。他在叛军中曾司果毅都尉,颇得康烈宠幸,地位不低,但六月里叛军溃退,康烈死后一盘散沙,余文裕也死在逃窜的路上。”

“原来如此。”李殊檀又抛出一个人名,“瞿歡羽呢?”

“曾任参军,偏向文职,后来暴毙。传来的消息是中毒箭病重,但我觉得更像是死于内讧。”

“龚松呢?”李殊檀补充,“我不用知道他到底担任什么职务,只要告诉我他活着,还是死了。”

顾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死了。”

“徐高?”

“无音讯,但前几日似乎露过面,应该还活着。”

接着李殊檀又抛了几个人名,顾鸿一一回答,她也一一对应,大致把这些人和宣纸上的朱砂痕迹联系起来。朱砂的痕迹等同宣判死刑,而朱砂的深浅新旧,则恰巧对应这些人在军中的职位和横死的先后。

她抛出朱砂痕迹最新的名字:“何骏?”

“不确定。”提起这个人,顾鸿皱眉,“此人是原范阳节度使康烈的旧部,跟着康烈戎马半生,甚至逼至长安城过。确实许久不见他露面,也无消息,但半年来叛军中不少老人死于内讧或战场,若是他再死,叛军就真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

他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够完整,“但也不能断定还活着,正因如此,隐瞒死讯也不是没有可能。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

“偶尔看见而已。此外,如果我的推断没错,”李殊檀没细说,定定地看着顾鸿,“何骏死了。”

顾鸿一惊:“您……”

“不知真假,不提这个。”李殊檀摇摇头,没告诉顾鸿到底是从哪儿推断的,只说,“我再问你,攻城就是这几日了吧?”

顾鸿更惊:“您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和记忆中的时间相差无几。

“瞎猜的,再说我也等不及了,总想着早些。”李殊檀随口糊弄,“我这趟下来是借了令牌,之前也同你说过,想逃也逃不远,既然如此,我不如等正式攻城。”

“这怎么可……”

“我想以外边镇军的本事,城破进山用不了几天,攻山那天我会从南边的山道往下跑。若是不能,那就算了;”李殊檀打断顾鸿,正色,“但若是能,请校尉千万来接应我,救我一命。”

她说得斩钉截铁,神色肃穆,顾鸿就知道无法撼动李殊檀的想法,就像谁也不能阻止宁王带着一身旧伤赶赴战场。

他有些莫名的欣慰,从鼻腔到眼角却酸酸的,最后只是缓缓屈膝,端正地单膝跪地,朝着李殊檀低头:“标下定不负使命。”

“好!”李殊檀弯下腰,虚扶在顾鸿手臂上,示意他起来,反而笑起来,“能传的消息我都传了,就算一死,我该做的事也算是做尽了。”

她看着顾鸿的脸,笑容明朗凛冽,像是秋冬交际时丰州草原上的大风,“但我还是想活着,想祭拜我阿耶,想去一趟长安城。”

说完,李殊檀旋即松手,提起篮子,迅速扭头推开篱笆门出去,顾鸿都没来得及回答,只看见女孩纤瘦的背影融入村落之中,踩着一道渐渐西斜的阳光。

女孩的背影和曾经主将的背影渐渐重合,顾鸿抬手,缓缓按在心口,指尖渐渐收拢,像是握紧藏在皮肉下的心脏。

**

下山时急匆匆,上山时一身轻松,手里的令牌畅通无阻,李殊檀干脆放慢脚步,慢吞吞地回山,爬完山道时日头西斜,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在门边看见个身影,脚下同样长长一道影子。

少年闲闲地倚着门,袖口半松不卷地垂至掌心,手里一柄半展的折扇,有种慵懒的漂亮。见她回来,鹤羽懒洋洋地直起腰,顺势收拢折扇,指尖擦过黑檀做的扇骨,仿佛无意间的爱抚。

他的姿态漂亮,话却不太漂亮:“你还知道回来?”

李殊檀磨了磨犬齿,嘴上倒是恭顺,顺手去袖中掏令牌:“我当然知道回来,还记得把令牌带回来。”

“不急。”鹤羽说,“过来。”

李殊檀立即小跑过去,乖乖地把令牌递过去。

鹤羽瞥都没瞥一眼,兀自伸手,信手撩开她披在肩后的长发。

李殊檀只觉得颈后微凉,然后是若有若无的点触,触感柔软而略显粗糙,似乎是鹤羽的指尖无意识地碰到,同时落在颈部的则是摩擦的感觉,细细一条,像极了一直贴身的玉坠绳子。

她意识到这人在干什么,一紧张就胡说八道:“你该不是想掐死我吧?”

“你乱动我就掐死你。”鹤羽冷酷地跟着她胡扯。

“不敢动了。”李殊檀立刻怂了。

鹤羽轻哼一声,继续替她调整,先前语气不善,指尖的动作却温柔,若有若无。

李殊檀任由他乱来,直到鹤羽收手,而她始终没敢低头,视线一直定在他脸上。

她看见少年偶尔贴近些偶尔又移开,那张脸分明在她眼前,却在夕阳下模糊不清,叠了好几层重影,让她莫名地想起“咫尺千里”这样的词。

“好了。”鹤羽退后一步,“还你。”

李殊檀又想把令牌递出去:“这个也还你。”

“留着吧。”鹤羽兀自转身,要往书房走,“反正用不着了。”

李殊檀没忍住:“我……”

“……没什么。”一个字脱口而出,接下来的话终究没说出来,李殊檀只低下头,看着垂在胸口的玉珠,低声说,“那个……谢谢。”

鹤羽半侧过身,语气相当戏谑:“就这么致谢?”

“那……我给你研墨?”

“好啊。”鹤羽忽然笑了,“跟我过来。”

李殊檀点头,立刻跟上他的脚步。

但在她即将跟着鹤羽进书房时,少年抬手横在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殊檀一愣:“怎么了?”

“骗你的。”鹤羽朝着她微微俯身,低声说,“下山一趟也不是容易事,回去休息吧。”

他抬手,在李殊檀头上轻轻一敲,又笑了笑,随手关上门。

李殊檀愣愣地看着那扇渐渐合拢的门,忽然抬手,摸了摸颈后的绳结。

刚爬了那么多山路,她的手仍在发热,指尖却让风吹得微凉,这么一摸,恍惚像是鹤羽的指尖落在颈上。

她垂下眼帘,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向鹤羽致歉:“抱歉。但我真的……等得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檀道歉是因为她认定鹤羽会死,但又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动心(x)感谢在2020-05-0720:13:21~2020-05-0820: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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