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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案有关的小厮并几个乐妓在一帘之外等得格外心焦,却各个暗怀心思,埋头不敢吭声。

唯独纪酒月一身闲适地歪在隔间的贵妃榻上,拿小玉坛仰脖灌酒,一双腿二五八万地搭在高脚榄几上,金风露在一边儿不敢言亦不敢动,那小白坛上贴了一枝淡泊梨花小画,里面的陈酒却烈得像匹疯马,烧得纪酒月眼眶一圈晕红,懒懒地撑着头眯眼。

对面仵作点了灯,帷纱透过来的影儿颀长清瘦,在里面踱来踱去,像出没头没尾的影子戏。

纪酒月觉得无聊,慢慢仰头又灌了一口,余下眼风便扫到沈晟钧自如地走来,坐在她下首的矮几旁。她待要放下手上白坛的时候顿了一顿,剩下几滴滴在她颈上,登时湿淋淋的,一股鹅梨嫩香洒出来。

沈晟钧面色冷冽,带进来一股凉风,一边的侍女替他更了墨黑高领披风,漏出里面一身修长牙白袍子,倏忽温润如玉。

酒渍未管,纪酒月换了个姿势凑近沈晟钧,呵气可闻。她抬腕随意抹掉了颈上的酒珠,仰头的动作露出一段玉藕似的修颈,白坛让她白腕凭空晃出了浪荡禁欲风,比白蛇戏水端庄持重,却似观音渡化的莲花手拨动风流。

不到半盏茶工夫前,才见过海棠春睡图的沈晟钧不为所动,修仪有度地拿了茶筅调膏,眼皮不抬。金风露却悻悻微酸,彼时她也见过花魁行将道中,尚且自负笑比徐娘不老,怎料一介京城权臣居然惊鸿一面,竟似能摄神夺魄,叫她那底下一干俗脂艳粉如何能比?

“纪大人今夜好兴致。”

沈晟钧见她座下还摆了几小坛。

“别吧,我不似少卿大人如此勤励,喝点也不成了?沈大人明法度,昭律法中可有写不允诏书令外任喝杯酒么?”

纪酒月眼尾狭长,醉红给晕的恍若戏妆,额间应景的点了三瓣绛,她把白坛轻磕在几上,兀自晃悠悠地扇着扇子嘟囔,懵懵懂懂出了小孩儿气。

“何况我不沾手,大理寺岂不是查得更自在,你来做这儿什么?”

沈晟钧好脾气地笑了笑,沸水点盏冲茶沫,举盏三转弹指微扣,先给了纪酒月,递过去时与她贴近不过三寸,道:

“来寻的是金教坊和郭公子的小厮,先前金教坊言那人整日寻欢教坊,虚浮散神,一时不慎死在乐坊,倒也不是别无依据。”

金风露在一旁忙点头。

沈晟钧问道:“死者郭商渝,先前就那么瘦骨嶙峋么?”

金风露有些迟疑,是不知这话问在何处,更何况那郭商渝也算不上她这临江仙的什么名门贵客,她金风露又岂能上心。冷了片刻,还是那小厮在一旁先回了话道:

“回大人的话,不是,郭公子近三月入冬以来才体态暴减,延医诊过也非重病,只说是脉象虚浮不堪,不知因何事大亏大损,是要进补益气才好,可惜公子不放在心上,行动照常.....”

“虚浮不堪,大亏大损?”

沈晟钧惯常理袖子,一手烧了沸水,问金风露道:“那这郭商渝可在临江仙有什么...”

说着顿了顿,又接道:“红颜知己、滥情过往一类。”

金风露悻悻道:“回大人,这不曾,大都是萍水相逢,唯有两个调香、琵琶艺伎是他惯招,为的是香乐,剩下的一概不常。”

沈晟钧状似无意道:“哦,这么回事,金教坊,不知你这人多眼杂,来往甚繁,不知金教坊可曾听过近日江陵郡上的几桩逸事?”

闻言,不止金风露,就连一边的纪酒月也微抬了抬下巴。

“民妇甚是不通,愿闻其详。”

“金教坊竟是不知?可不是这江陵近来盛传的南疆巫蛊传言。”

那金风露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打鼓,手上绞了裙子,只得硬着头皮道:

“这...大人,民妇身在这烟花巷陌,谁能知道些那个?大人,况且这神鬼之术的,便是听闻了,谁会去信呢?”

不料沈晟钧听此,竟放了杯盏笑道:

“说得好,金教坊不愧是见闻颇多,本官从不信那风言风语,听了那传闻,也只觉得是个笑话!”

“好好,大人说得极是。”

金风露连忙给他满上一杯梨花白,陪笑大方,趁着起身擦了一额的冷汗。

“如此说来,今夜这案果然便是浪子恣意妄为一时不慎罢了。”

沈晟钧没碰那酒,重新拿新沸的水洗了盏,很痛心遗憾地说道。

“富家子弟,放浪无度让人可惜,临江仙此番算是受了牵连,你且下去吧。”

金风露与那身后一干众人如蒙大赦,恨不得即刻夺门而出,谁知纪酒月在一边儿捧着一团白兔子形状的茶沫一僵,皱眉道:

“如此便结了?你还是那个叫作沈晟钧的么,少卿大人?本官可有私闻,闻得大理寺自得你座上卿,陈案溯空,案无积录……”

这话是混话酒话,鬼才信了她是真醉,因他沈晟钧一朝涸辙之鲋,一朝翻身为卿,朝堂上下文武绝无人敢对他轻言妄议,纵使有评议,恐怕是诏书令大人自己心中所想。

沈晟钧半起身凑近与她添茶,状似擦过她耳边,轻道:“大人,可否卖下官个面子?”

她转了转茶盏,换了个推杯换盏的客套语气:

“少卿大人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小把戏,点茶可不是寻常人玩的?”

沈晟钧点了第二杯素茶,茶沫只简单地点成混沌的一片满月,拿在手里玩儿着不喝,轻佻地说:

“在洛阳的时候么?纨绔公子没少混账,下九流上三滥,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下官荤素不忌,不成器……”

纪酒月瞥了他一眼,垂头抿了茶,转瞬便呛了一口,道:

“荤素不忌什么?咳...这茶好苦。”

沈晟钧要说的已说完了,他这一趟,举手投足、言语谈笑间埋下的机锋无处不在,已在此间梨花阁中遍布,只待往后受用。站起来拿了披风,难有笑意向金风露示意,顺了顺袍子上的褶,道:

“纪大人喝得醉了,我同大人先行,江陵府自会将那人移去陈尸堂,明日案结后,自然归还临江仙清白。”

金风露在门边撩帘应了声,可还是在临窗远远看着沈晟钧将纪酒月扶上马时,心中仍然凛凛生寒,不善揣测仍在心头如鹰隼盘旋,迟迟不肯落地——

倘若这当真是位昏官,或与徐元盛般老谋深算也罢,可这件案子,果真能同沈晟钧所言,便能轻易如此含混了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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