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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椿慷慨赴死般抱着手上八九个月大的孩子入了正厅。
有风随她一起,比她更劲更勇,吹灭烛火小半。
月色映得更明了,如一条笔直的白练,不偏不倚落在厅的正中。一边是霍钟许还琼,一边是霍钰。
闻人椿是莽撞踩入的局外人。
“放了她!”
“小椿。”
齐刷刷三声,或高或低,情绪辨不明。
有小厮见她抱着小少爷,已经围了过来,闻人椿并不带怯,耸着眉毛,将手中白刃故意亮出一截。她实则毫无底气,多亏在戏班子里有过数日功底,耳濡目染,唬些小厮绰绰有余。
因她出现,霍钟喜上眉梢,拄着拐杖急匆匆奔到前头,而后又规规矩矩地站定,如松一般挺直背脊。
他嘴角轻扬,算作重逢问候。
“我的蝴蝶,我们又见面了。”语气彬彬有礼,闻人椿却忍不住浑身冒疙瘩,就像千百只爬虫沿着脚趾一路往上钻,泥泞的汁液怎么都抹不干净。
她好像又回到那个被扔在堂前的夜晚,霍钟阴恻恻声音犹在耳侧:“我最爱将其捉在瓶中,戳其翅膀,拔其触须,看它魔怔般四处乱撞,直到渐渐失了力气,奄奄一息,挣扎不能,连死都要听天由命。”
她不要成为他的蝴蝶!
闻人椿绷着自己的脚面,将刀逼近半分,婴孩皮肤娇嫩,刀口处顿时泛了红。
“放了还琼姑娘!”她无路可退,必须扮镇定!
“放了她?”霍钰让开半个身子,要她看清前头彼此搀扶的两人,“你是说要我由着霍钰将她娶回家吗。小椿,若是我没有记错,你……”
“放了她!”
“呵,真是有意思!”霍钟抬了抬眼皮。他伸手,想要替闻人椿理一理因为慌乱而散作一堆的头发,又连忙收起,换成另一只没有沾血的手。
闻人椿本是威胁人的那一个,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别碰她!”
霍钟扭头,朝霍钰发出一声“啧”的轻蔑声响:“二弟,自古好事难成双,你不是最明白的嘛。二娘临了可是教过你要一心一意的,你莫要同我们的父亲一样。”
“我说了,不准你碰小椿!”他痛苦地皱眉,怀中是奄奄一息的许还琼。
真是鸡同鸭讲,霍钟倍感没意思,又对着闻人椿进了一步。
“这可是你的亲生子!”闻人椿压着颤抖,将刀刃往前再送了一分。她余光看见手中婴孩,粉扑扑的脸蛋,上头长了软软的绒毛,和苏稚家的那一个大差不差,亦是可爱。幸好给他喂了药,在这场剑拔弩张之中他才能得以酣睡。
霍钟往襁褓里头探了一眼,冷冷讽刺:“你若是下得去手,我定放你们走。”稀松平常的口吻,仿佛这个孩子与他无关。
总不能真的杀了这个孩子吧。
闻人椿浑身冒起冰冷,血都像是凝住了,仿佛那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霍钰,她下意识地想要去看他,求他告诉自己怎么做,可那一刻,他抱着快要昏迷的许还琼,忙着掐她人中护她性命,分不出半丝目光。
到底还是将刀扎进了孩子的身体。
偏了一寸,血从孩子的肩胛骨流出。是鲜红的,没什么腥气,不像霍钟衣衫上的深红色印记那么污浊沉重。
药也失效了,孩子在她怀中挣扎起来。
闻人椿手忙脚乱,惊慌失措,那泪水已经到了决堤关头,将涂了黑蓝朱黄各种颜色的伪装面谱快要洗刷干净。
做坏人,大抵也是要天分的。
她在事后想到。
“有意思。”霍钟眼里迸发炙热红色,“小椿,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蝴蝶!”他最终还是如愿摸到了闻人椿的碎发,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的头发都要坚硬,要花上几倍的力气才能将它扯断。
挣扎吧,攥紧十指,越用力越好,这样才能令他持续永久陷入着迷。
小厮匆匆闯入,说门外有人闹事。
霍钟摆摆手,也不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只说自己累了,赶紧送客。
瞧着三人完好无损地出来。
陈隽猜测,霍先生是否有夸大其词之嫌。
夜风越吹越冷,闻人椿不小心和霍钰手背相碰,也不知谁的更凉。他眼神逗留过几分,似是有话要说,但她今夜没什么想听的耐心。于是将霍钰与许还琼送上马车后,闻人椿便擅自放下了门帘。
“小椿。”霍钰从窗口探出头。他愁思满面,万千痛苦,任谁都瞧得明白。
闻人椿不忍他为自己分心,假模假样地编出一个借口,大概就是说药材铺里好像有一箱积压的腐坏药材还未处理,若是连着其他药材一道腐坏那就不好了。
编完,她自己也忘了。
反正只要搪塞过这个夜晚就好。
马蹄声、车轱辘滚过石板声、小厮前前后后侍奉声,都渐渐远了。
这个时辰的街重又归于静寂。有家的人躲在被窝里,拥着相爱相亲的人,说情话、说梦话,天上泼下浓墨,淋不着他们半分。
闻人椿却在那抹不开的墨里沉沦,乌黑之中扯出几缕霍钟孩子的鲜血,亮堂堂的红色,扎着闻人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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