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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骆冰河背对着江宁和言祁,两人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到一道冷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究竟何事让你这么着急传讯,连我说过的话都忘了,恩?”骆冰河道。

江宁终于绕到了骆冰河的前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此时的骆冰河早已不是那个眉目俊朗的翩翩君子,那双清凉眸子满是冷漠,眉眼之间有股说不出来的阴鸷。

江宁心里一咯噔,原来这才是骆冰河真实面目,而之前那些温文尔雅、谦恭知礼的伪装不仅骗过了柔姬,也骗过了她这个旁观者,由此可见,骆冰河此人心机有多深沉。

那邪修忙拱手请罪:“属下不敢,是闻君浩过来了,现在就住在芙蓉镇上,他嚷着要见主上,属下怕他闹起来会耽误主上的大事,这才不得不过来禀报。”

“闻君浩?他过来干什么?”骆冰河眉心微蹙,语气有些不耐烦。

邪修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眼骆冰河的脸色,才低声回道:“他后悔了,说要停止计划。”

闻言,骆冰河脸上划过抹讥讽之色,嗤笑了一声,才冷冷道:“现在才想收手,晚了!呵,真当我是他手下那些酒囊饭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话那邪修自是不敢应,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闻君浩自是不足为惧,只是主上,属下担心他若赖在芙蓉镇不离开,若是哪日再和闻柔姬碰上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怕是会耽误主上的大事。”

骆冰河眼底划过一抹凌厉,“带我去见闻君浩,也是时候让他明白了,究竟谁才是做主的人。”

邪修显然有些意外,不禁看了小院的方向,昨日的计划,他参与其中,那‘奴颜媚骨’还是他撒的,自是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犹疑一瞬,邪修还是出口提醒道:“现在吗?若闻柔姬醒来见不到主上,怕是会生疑。”

骆冰河沉声道:“无事,我出来前给她下了些迷幻散,大约要到午时之后才能醒。”

看着骆冰河和那邪修离开的身影,江宁下意识便要跟上去,可刚抬脚衣袖却被人往回扯住了,动不了。

江宁拧着眉扭头看向身后,言祁冲着她摇了摇头,平静无波地说道:“没用,我们过不去。”

江宁一愣,这才恍然回过神,是啊,他们现在身处在柔姬的梦魇场,离不了柔姬太远。

其实,梦魇场的存在既局限于梦魇的主人,又在某些方面跳脱于梦魇主人的意识,比如现在柔姬的梦魇场,陷入其中的江宁和言祁也只能在柔姬附近活动。

但同时在这个范围里,这个时间段内发生的事,不管是柔姬知道或不知道的,他们都是可以看到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江宁他们能看到骆冰河和邪修见面的这一幕,因为此时他们离柔姬不远,在梦魇场涵盖的范围,但若是再想往外走,那就出不去了。

“你可知,这闻君浩是何人?”到目前为止,柔姬这段梦魇里还并未出现闻君浩此人,不过江宁心里大概也有了猜测,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言祁微微颔首,道:“闻君浩是闻家现任家主,闻寂川的父亲。”

果然如此,这闻君浩就是柔姬的同胞哥哥。

把前后的事一串起来,江宁也大概理清了事情的始末,怪不得这骆冰河这般了解柔姬的喜好,原来有闻君浩这个自幼看着她长大的哥哥做内应,至于个中缘由,无非就是闻君浩想要彻底毁掉这个从小到大样样都强于自己妹妹罢了。

只是,这骆冰河的目的又是为何?

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简单的人物,自然也不是闻君浩可随意驱使的,那他这般以自身为诱饵,引柔姬上钩,绝非仅仅是想要毁掉柔姬这么简单,其背后定有什么大阴谋。

但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对江宁来说也是无济于事,以她现在元神的魂力,也只能在柔姬意识最微薄之时,趁虚而入,达到破梦的目的,至于给柔姬提醒什么的,根本就做不到。

在这梦魇场中,江宁和言祁就顶多算是柔姬这段故事的旁观者,能看,却什么都做不了。

再说了,这些事情早已发生,梦魇归结到底也只是当事人对已发生事的执念而已,即便阻止了又有何意义,往事不可追,顶多也就是终止了一场大梦罢了。

江宁鲜少有这种无力感,世事无常,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早已看透,自是不会这般容易伤春悲秋,只是她一想到柔姬眼里炽烈的爱意,便不禁想到了她娘,记得小时候她娘每每在看她爹时,眼里也有同样灼热的爱意。

当年她爹娘在同上古神兽大战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四处游历,所以遇到上古神兽时,江宁也就在一旁,她是眼睁睁看着她爹娘双双陨落。

而这么多年,有件事江宁一直压在心里,当时六界之人皆以为她爹娘是双双遇难陨落,其实不是,那时她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她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可是在她爹陨落后,她娘也失了生的念想,选择了与那已奄奄一息的上古神兽同归于尽。

江宁至今都忘不了当她爹陨落时,她娘眼里那瞬间的绝望,仿佛对世间顷刻便没了留恋,那种绝望每每想起,都让她从不禁心底发凉。

江宁至今都不懂,要到底有多爱一人,才会这般义无反顾。

而这些日子旁眼瞧着,江宁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柔姬和她娘很相似,都是爱到毫无保留那种人,那可想而知,当她得知真相后,爱意熄灭的那瞬间该有多绝望。

江宁想到这些情绪不免有些低落,整个人闷闷的,只是当她转过身,看到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言祁,不知为何,莫名让她心安了不少。

这种感觉很奇妙,又有些似曾相识,只是还没当江宁理清这种情绪,言祁便打断了她。

“回去吗?”言祁声音有些低沉。

江宁点了点,“嗯,回去吧。”

骆冰河总会回来的,究竟有何图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反正改变不了,早知道晚知道也就没这么重要了。

言祁轻“嗯”了,侧身给江宁让出路,示意她先走。

江宁一愣,抬腿便往回走,言祁落了两步,跟在她身后。

*

果然如骆冰河所料,柔姬是在午时后才醒过来的,那时,骆冰河已经回来了,继续在柔姬面前扮演着郎情妾意、互许终生的戏码。

而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大概是为了让柔姬在这段感情里陷入的更深一些吧,骆冰河竟一直留在这竹林处的小院里陪着柔姬,两人俨然已同寻常夫妻般的生活,平淡但安稳,简单却美好。

还好这部分记忆也只是一闪而过,江宁站在白雾萦绕般的虚空中,旁眼观着柔姬对着骆冰河眉欢眼笑的一幕幕,心绪复杂万千。

视线一转而过,时间蓦地慢了下来,江宁再次站到小院里,暗道: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刻。

若她推断无误的话,终于要到骆冰河撕开真相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但对柔姬来说却是天塌地陷的开始,因为,骆冰河不辞而别了。未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柔姬发了疯地找遍了芙蓉镇的每个角落,都毫无结果。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日子,柔姬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苦守在竹林小院里,从日出到日落,从星稀到月明,江宁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个让人瞧着心里就敞亮的明媚少女,日渐变得沉闷、低迷,浑身上下似是被绝望笼罩着,对生活和未来失去了信心。

若是说骆冰河和闻君浩一开始的打算是要毁了柔姬,那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成功摧毁了一个少女的信念和希望。

特别是像柔姬这种,打小便是天之娇女,几乎就没有受到过什么挫折,这一重击可能让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至此萎靡不振。

就这样,柔姬在竹林小院里苦熬着,眼瞧着日渐消瘦的佳人就要熬不住了,这一日小院的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了。

来人是一身凛然之气的中年男子,通身上下有股子上位者的气势,而他手边牵着一个小男孩,正是闻寂川。

江宁暗道:此人十有八九就是闻家现任家主,柔姬的爹。

果然,坐在门口愣神的柔姬看到来人,反应慢了半拍,怔怔地喊道:“爹……”

闻父看到女儿这般憔悴的样子,脸上划过抹心疼之色,快步走到柔姬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柔儿,爹来接你回家。”

这时闻寂川也走到柔姬的面前,拉着她另一只手,说道:“姑姑,我想你了,咱们回家。”

柔姬看着面前的至亲之人,这些日子的委屈和彷徨无搓一股脑全涌了上来,眼泪瞬间像断了线水珠般,“爹,小川,我……”

话还没说出来,柔姬已经泣不成声,趴在闻父的怀里哭着哭着竟昏了过去,这下子可吓坏了闻父和闻寂川,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柔姬抱回屋子里,让随行的仆人去就近的芙蓉镇请来了大夫。

大夫诊断过后,给出的结果竟然是,柔姬怀孕了!

柔姬醒来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后,沉默半响,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下床,径直跪了在她爹的面前,“爹,女儿不孝,败坏了咱们闻家的门风,可这孩子我想生下来,所以,爹你就把我从闻家家谱上除名吧。”

闻父迟疑片刻,神色凝重道:“柔儿,你真想好了?即便那个男人抛弃了你,再也不会回来,即便这个孩子一出生便会没有父亲,你也决定把他生下来吗?”

柔姬一怔,惊讶地看向闻父,不过随即便想通了,是啊,以闻家的人脉和实力,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定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调查清楚了。

低头看向依然平平的肚子,柔姬目光透着坚定道:“嗯,我决定了,即便他生下来就没有爹,但我是他娘,有我在的一日,我就会护他周全。”

闻父沉默了许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说道:“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生下来吧。”

“你是我闻家的女儿,这孩子也就是我闻家的子孙,待他生下来后就姓闻,你从今以后也不许提什么除不除名,我就看谁敢说闲话,你爹我若是连自己的女儿和孙儿都护不住,那这家主不当也罢。”

柔姬最终被她爹带回了闻家,专心待产,而自从得知自己为人母后的柔姬,似乎对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不再整日里沉浸在悲伤中,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春夏秋冬一闪而过,柔姬怀胎十月后生下了一男孩。

小家伙生下来就很壮实,很是讨人喜欢,而且百日宴上更被测出是几百年不见的灵根之体,天赋异禀的奇才,日后勤加修炼,飞升成仙也不无可能。

这消息一出,闻父喜不胜收,要知道这修真界各大世家的立世之本就是家族中有多少出类拔萃的子弟,本来他们闻家嫡系子孙就只有闻寂川一人,现在又来了一个,两兄弟守望互助,闻家自然也就后继有人了。

所以,自打小家伙出生以后,闻父每日里都笑得合不上嘴,每次见柔姬都催着她给孩子取名,可转眼半年过去了,柔姬仍旧没有把名字定下来。

这一日,柔姬和往常一样在屋子里给小家伙缝制衣服,她那手不太熟练的针线活还是生完孩子才学的,只为能亲手给孩子做身衣服。

“姑姑,弟弟为什么总是睡不醒,我每次过来他都在睡觉。”闻寂川趴在小木床旁边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问道。

柔姬笑着回道:“弟弟还小,需要多睡觉才能长身体,等他再大些就好了。”

闻寂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柔姬,“那弟弟的名字姑姑你取好了吗,我看管家马叔家的孙子才出生几日就取了名字,弟弟这都半岁了,也该有名字了,爷爷天天都念叨呢。”

柔姬笑着点了点头,道:“嗯,姑姑已经取好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爷爷他们,就第一个告诉小川好不好?”

闻寂川喜出望外:“好。”

“那你可要记住了哦,弟弟单名一个寻字,你可以叫弟弟小寻。”柔姬道。

“小寻。”闻寂川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弟弟以后就叫闻寻了,是吧,姑姑。”

闻言,柔姬轻摇了摇头,垂眸看了看衣角刚绣上的那个‘骆’字,“弟弟不姓闻,他姓骆,叫骆寻。”

江宁听到柔姬讲出‘骆寻’这个名字时,心里蓦地一滞,那日刚听到骆冰河这个名字时,她脑子里冒出的那个没头没尾的想法似乎也得到了验证,她师弟骆寻可能就是柔姬和骆冰河的孩子。

在原身的记忆里,关于骆寻身世的信息并不多,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几句,说骆寻是她师父下山办事时在路边捡到的,据说捡回去时他还尚在襁褓之中,至于骆寻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他当时穿的衣服上绣着这两个字。

若是这样的话,有些事情就解释的通了,柔姬为什么偏偏要从食惧魔手中救走骆寻,若是解释为血脉间的牵扯似是也解释的通。

或者说,骆寻这个儿子本就是柔姬化为厉鬼后本能想要守护的那份执念。

“为什么弟弟不姓闻,爷爷说了弟弟是闻家的孩子。”闻寂川看着柔姬,固执地问道,“姑姑,你是不是因为弟弟修炼天赋高,怕日后我成为下一个我爹?”

“姑姑,我不会的,小寻是我弟弟,我会护着他长大,若以后他的修为成就比我高,我只会替他高兴,待那时把闻家交到他手里,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柔姬站起身来到闻寂川面前,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小川你不要多想,弟弟有他自己的爹,自然要随他爹的姓,与其他的没有关系。”

闻寂川皱着小眉头,问:“可是,爷爷说弟弟没有爹,他是我们闻家的子孙。”

柔姬嘴角那抹微微的笑容看起来黯然而惨淡,“不是,弟弟有爹的,他只是有苦衷,所以才没来得及过来找他。”

江宁心道:果然是个傻姑娘,都到这时候了她对骆冰河竟仍未死心,而‘寻’字是何意,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柔姬似是整理好情绪,又看着闻寂川说道:“不过,即便弟弟不姓闻,他也还是你弟弟,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的。”

既然名字已经取好了,柔姬还是决定尽早同她爹说清楚,于是,这天晚上,柔姬把骆寻交给下人照顾,便来到她爹的书房。

只是,这晚闻父的院子里有些奇怪,柔姬一路走来竟然没见到任何仆人,当她来到书房门口,正准备敲门时,她爹的怒斥声突然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你这个孽障,你把你妹妹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又想把她的孩子送出去,我看你就是不准备给你妹妹留活路!”闻父声音里夹杂着滔天的怒意,隔着一扇门板都让人不寒而栗。

听到这话,柔姬直接僵在了原地,已伸出去要敲门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这时,闻君浩说话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他们掳走了小川,说若是不拿妹妹的孩子换,他们就会毁了小川,爹,小川是您的亲孙子,也是咱们闻家的未来,千万不能出事啊。”

屋内一片静默,闻父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

“爹,怎么说妹妹的孩子也是那骆冰河的亲生骨肉,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我们虽不知他所为何图,但这孩子到他手里肯定不会有生命安危的。”

“我知道当初是我混蛋,伙同骆冰河一起骗妹妹,但我真的是被骆冰河蛊惑的,那家伙一开始就不怀好意,他制造什么所谓的英雄救美,一步步欺骗妹妹的感情……”

门外的柔姬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嘴,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骆冰河对她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她认为的那些所谓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也都是她骨肉至亲的哥哥和骆冰河给她营造的假相……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从头到尾,她就是个笑话!

再也不敢听下去,柔姬甚至没有勇气推开门去质问,只能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院子,一整晚都失魂落魄地蜷缩在床榻前。

不知过了多久,小木床那边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陷在自己情绪中的柔姬怔怔回过神,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对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人要抢她的儿子,她还要护他周全。

于是,柔姬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个包袱,带着儿子连夜逃出闻家,只是在她出了闻家后,竟发现有两批人紧着在她的身后,她东躲西藏,最后发现竟一路来到了何家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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