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受表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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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楠借口尿遁，拔腿想跑。

作为沧桑80后,她的人生是在学习雷锋好榜样,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时代跟成年以后能不多事坚决不多事，千万不要多管闲事的矛盾分裂中一路成长起来的。

但不管这两个观点多分裂,有一点它们却殊途同归，那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坚决要低调再低调。

所以这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气氛,她真的非常不适应。

宋楠楠发誓，她不是怯场也不是惶恐。

作为工作10来年的老鸟，好歹也接待过国部级的官员，世面多少算见过点儿，她还不至于叫村民自发组织的舞龙队表演给直接吓软了腿。

她就是尴尬啊,尴尬到脚趾头抓地恨不得画出一个太平洋的尴尬。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不愿意如此高调张扬杵在人群的中央。

然而学校怎么会允许,校长一马当先，直接强行拽住了她的胳膊，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迫使可怜的女同学共同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满脸欣喜地接受村民不要钱的天花乱坠式表扬。

校长侃侃而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作为老师，我们教育学生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更要以身作则，用实际行动为学生做出榜样。事实上，身为校长我非常欣慰，我的同事跟我的学生都主动站了出来,跟我一道努力挽救落水儿童的生命。”

没错，隶属见义勇为小分队的核心主力军，校长也是被重点表彰的对象。

那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左手的体育老师，右手的同学，一个都别想逃。

宋楠楠非常能够理解领导的苦衷。不是他想如此张扬地接受大面积夸奖，而是为了学校的荣誉，领导也得拼啊。

什么叫做凑巧呢，凑巧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教育台栏目组突发奇想，真的在今天下午突袭了热电厂职工子弟学校。

凑巧就是事先一点儿招呼没打，度过了农忙时节的乡村舞龙队本着给个大惊喜态度，也在同时浩浩荡荡地杀来。

大概双方都是先看过黄历，今日宜出行。于是没有一点点防备，两拨人马就这样不期而遇了。

这下子沸腾的可不仅仅是操场上的同学，全校教职工乃至树上筑巢的鸟儿跟学校门口常年屡禁不绝的小摊贩，都伸长了脖子观看长.枪短炮对上敲锣打鼓的大阵仗。

哎哟，热电厂职工子弟学校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简直是新时代新气象，让人忍不住想起热电厂的回光返照。

本市教育台《课间30分》栏目组，近年来聚焦的热点集中在新旧世纪义务教育阶段改革重中之重——中小学生减负。除了称书包重量之外，什么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研究性学习兴趣小组，全市各大中小学杂七杂八的文化娱乐也都被拍了个遍。

正当后续乏力，缺乏新鲜话题时，热电厂职工子弟学校秋游时期师生合力救助农村落水儿童，这个标题简直堪称一股清流，绝对积极向上正能量。

so，半点儿意外都没有的，话筒杵到了宋楠楠的嘴边，她被要求谈一谈对此事的感想。

宋楠楠刚经历了一波跟校长的商业互吹，她夸校长勇敢，毫不犹豫就跳进水里；校长夸她冷静，临危不乱抬手救人。

结果夸夸群如此热火朝天，主持人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非要执着地问她：“宋楠楠同学，你在救人的一瞬间究竟在想什么？有没有想到邱少云或者是董存瑞这些革命先烈？”

那一瞬间她想什么？她不知道。这一瞬间，她想翻白眼。

到底是主持人不接地气还是哪个傻缺写的台本如此中二？董存瑞跟邱少云先烈得罪她了，她没事想他们做什么？

事实证明，人在危急的时刻，所有行动基本上出乎于本能，或者更准确点讲叫条件反射。哪有空想什么呀？冲上去的瞬间就是救命呗。

等到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都已经上去了，难不成还能撒手不管？

宋楠楠组织了半天语言，愣是没能高大上起来。主要是太羞耻，她感觉面对全市人民张嘴说瞎话有些不厚道，而且教育频道的节目，她总不好误人子弟。

所以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进行现场科普：“那个就是碰上溺水的人不要控水。因为水要么进胃里，要么进肺里，进了胃里就当喝了几口水，没必要控，就算拉肚子也不至于当场丧命。进了肺里，你想控也控不出来，不如把这宝贵的时间用在心肺复苏上。毕竟大脑缺氧时间持续几分钟，人就会脑死亡。关键时刻救命最重要，其他的都要往后面推。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抓主要矛盾。

还有就是争分夺秒现场急救，不要浪费时间送人去医院或者等救护车过来。因为生死面前，等不起。”

校长在旁边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欣慰学生时刻用唯物主义观点来看待万事万物，还是应该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

一想到没给小孩控水不肯送医院这事儿，他就小腿肚子发抖心惊胆战，生怕人家有个好歹。

宋楠楠却无所畏惧，穿越人士那点优越感的小骄傲完全足以支撑她一本正经地接受完采访，施施然拎着鸡蛋跟老母鸡回家。

总共六只鸡，三桶土鸡蛋。本来要平均分成三份，见义勇为小分队人手一份。

但是校长跟体育老师都义正辞严地谢绝了陈明明家长的好意，大义凛然地展现出正气浩然，保持住了两袖清风的本色，坚决不肯收。

多出来的鸡蛋跟老母鸡，陈明明家长当然不肯再拎回去，于是便宜了唯一一个没有受贿风险的未成年人——宋楠楠同学。

好大一笔财产，她一个人完全拎不动，得4位小伙伴齐心协力，共同帮助她才能安全运送到家。

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许晨阳卯足劲儿表示对宋楠楠的佩服。她居然对着校长也能夸出口，而且还夸的那么情真意切。什么小燕子紫薇呀，演技都比不上她。

宋楠楠翻白眼：“所以说我虚情假意呀，我那是真情实感。你们想想看，校长年轻的时候，虽然是全是业余游泳比赛的冠军，可他那么怕蛇，连草绳都能吓得他直接抱头就跑；但是那个小孩掉进水里的时候，他却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下去。水里头有水蛇啊，这大家都知道的事，校长根本就没顾上这茬。就光这个精神，还不值得我好好夸一夸吗？”

周伟在旁边笑：“校长不知道是村里的小孩，还以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要是出去秋游，结果有学生淹死了，这事儿可大发了。

宋楠楠认真地点头：“这更能说明校长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呀，还有对学生发自内心的爱。毕竟说个不好听的，即便有学生丧命他被追责，大不了也就是不干校长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生死面前，其他的都是小事。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

许晨阳嘶了一声：“哎，你这么说，老方还挺有良心的。”

“什么叫挺有良心啊？”宋楠楠瞪了他一眼，“尊重点儿，我们有多幸运。你们看，父母支持我们求学，学校想方设法为我们创造条件。校长跟老师都这么爱我们，千方百计想让我们学好。这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起码能秒杀90%世界人民。”

林安都被她的大口气给惊到了，忍不住问了一句：“真有这么夸张吗？”

宋楠楠点头，正色道：“那当然，很多国家的公立高中完全就是安排个地方让穷人家的孩子呆着。你想好好学习，旁边人都跟你捣乱。就算在我们国家，能够达到我们热电厂中学教学水平跟硬件设施的学校，也绝对不会超过30%。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国家大部分人口都是农业人口。即便改革开放，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城务工，城市也没有对他们开放教育跟医疗资源，他们的孩子要么读打工子弟小学要么当留守儿童留在老家。这两者哪个能跟我们比？”

舒方圆被她说得热血沸腾，突然间感觉自己如果不好好学习真的不仅仅是对不起父母，而是对不起整个国家和人民。

宋楠楠满意地点头：“有这个觉悟就对了。对于整个历史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不说爷爷奶奶，也不说解放前，就是我们的父母辈也完全不可能有我们现在的学习条件。”

许晨阳乐了：“我爸那时候还上了高中呢，他们化学老师身体不好，一学期就过来上一个礼拜的课，一个礼拜讲完一本书。全班就没两个人能听懂。”

宋楠楠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老阿姨灵魂上线：“你爸他们那个时代就已经算好多了，起码基本上达到了村村有小学，年轻人脱盲。要是再往前头算，读书人可是普通中农家庭一家才能养得起一个的。”

停车上锁的时候，周伟小声跟许晨阳嘀咕：“我怎么感觉宋楠楠比教导主任还厉害啊。”

什么事情她都能扯到学习上，而且还这么的义正词严。

许晨阳满脸正气：“那你不想学习，你就别跟着呗。”

周伟赶紧拎着鸡蛋跟上楼：“别别别，我正发愤图强呢。”

宋奶奶不在，她今天去代账的厂里头交账，顺带采买家里头这个礼拜的副食品了。

宋晴看到鸡蛋时，先是兴高采烈，她要用蛋清做面膜。

等到被捆了脚的老母鸡咯咯叫着要拎进屋时，她又吓得嗷嗷叫，拼命挥手要求拿走。

“不要不要，臭死了，鸡还拉屎呢。”

宋楠楠全然没有哄超龄儿童的心，毫不客气地怼她：“说的好像你不拉屎一样。”

宋晴气晕了，双手叉腰，摆出鲁迅先生笔下豆腐西施的圆规造型：“我拉屎没这么臭。”

许晨阳跟舒方圆甚至林安都见怪不怪，完全不为所动。

周伟作为新鲜人还是头回近距离接触这位厂里头出名的女疯子，顿时目瞪口呆。

拎着鸡下楼的时候，他小声冲宋楠楠嘀咕：“你妈果然不同凡响。哎，那个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宋楠楠没理会他，直扭过头朝着楼上喊：“有种你别吃，舒方圆她妈一过来，我们就炖老母鸡汤。”

舒方圆兴冲冲地呼应：“我马上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早点过来。”

回答这群初中生的是重重的关门声，和一声气吞山河的“哼!”。

那声调之婉转起伏，充分表达了发声者心中的愤懑与不屑，还有那么点点小傲娇。

周伟笑疯了，一个劲儿捶墙：“宋楠楠，我觉得你妈挺逗的啊，特别好玩。”

林安看了他一眼，许晨阳直接上脚：“滚蛋，篮球我还给你，以后都别跟着我们。”

周伟赶紧安抚同伴：“别别别，篮球就是送给哥哥你的，我又不喜欢打篮球。您千万别扫我出门，我今年能不能安安生生过个幸福年，就全靠您老人家牵桥搭线了。”

自打秋游回来之后，周伟就强行硬蹭，愣是凭借胡卫东的亲笔签名篮球成功拿下了许晨阳，搭上了通往私人家庭补习班的客船。

宋楠楠不好批评许晨阳没原则。21世纪开头，姚明还不到巅峰时刻，国篮的领军人物就是胡卫东。他的亲笔签名对于篮球少年而言，震撼性完全不亚于乔丹。

所以少年的临阵倒戈，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不过宋楠楠没松口的意思，她还是秉持自己的原则，不想把小班化教育转变为大班。

周伟人来可以，来了就坐边上，中途不允许随便说话打扰到其他同学。有问题想请教的时候，请选择中场休息阶段，这个休息时间还不包括他们看英语电影提高听力的时刻。

如此苛刻的条件，也亏得周伟一心向学，或者是来自于亲爹的物质奖励实在太过诱人，他居然也答应了下来。

进了许家门，少年就乖巧地拿出作业本，煞有介事地跟着写作业。

舒方圆私底下偷偷跟宋楠楠讲过小话，她严重怀疑周伟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就是为了顺利抄家庭作业。

毕竟如果去上课外辅导班或者请家教，不说要多花钱，最起码的，老师上课可能会提问吧。

像现在这样多好，反正宋楠楠也不管他，他就安静地当壁花好了，乐得清闲自在。

宋楠楠无所谓，随便呗。

他们写了不到半个小时的作业，舒方圆她妈就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许晨阳看到她包里头的香菇木耳还有笋干，立刻嚷嚷：“哎呀，阿姨你不用带的，我家有现成的。”

舒阿姨笑呵呵：“没事没事，本来就是要吃的。还是我们楠楠厉害，老话讲书中自有黄金屋，现在我可算是看到了。”

宋楠楠放下笔，也过去帮忙拎东西。

周伟赶紧积极积极表现，要求女同学不用动，他主动请缨：“阿姨，要泡多少啊？我去接水。抓鸡要不要我帮忙啊？”

舒母直接挥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香菇，木耳，笋干先别泡，我上楠楠家里头炖汤去。”

不然老母鸡汤的香气一弥漫开来，别说这群孩子了，就连她自己心都跟猫抓似的，哪里还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

林安笑着解释：“还是就在这儿吧，大不了起香味的时候，我们出去转转，刚好遛弯顺带着练听力。宋楠楠她妈妈好像怕活鸡。”

舒母摇头：“没事，我在这儿杀好了洗干净了再拎过去。”

说着她直接进厨房烧开水，然后拎着开水跟菜刀去院子，关上房门，杀了只被三只小猫□□到怀疑人生的倒霉老母鸡。

宋楠楠看同伴们都有些心猿意马，便不强求，直接宣布中场休息。不过世事洞察皆学问，休息也要学会观察生活。

比方说，好好观察舒妈妈是怎么杀鸡的，最好可以写篇三五百字的小作文，描述杀鸡的过程。

这样日积月累锻炼下来，将来考试写作文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周伟瑟瑟发抖，抓着许晨阳的胳膊惶恐人生：“宋楠楠怎么跟教导主任似的？比杜老师还厉害。”

起码杜老师教数学，不至于跟丁老师似的，不管出去干点啥，哪怕班上大扫除，都要写篇作文。

林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心给出建议：“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宋楠楠也点头：“今天的小作文可以免了你的。”

周伟立刻挺起胸膛，做出义薄云天的模样：“区区小作文而已，怎么可能难倒我？放心，有困难要上，没困难我制造困难也会上的。”

舒母在院子里头听几个小孩说话都被逗乐了，她三下五除二烫好了鸡毛，又清理干净鸡杂，然后拎着鸡进屋打招呼走人：“你们继续学习吧，好好写作文，阿姨不打扰你们。”

周伟奇怪：“阿姨，你鸡肠子怎么还留着？”

舒母乐呵呵的：“这个好，宋楠楠她奶奶泡了酸菜杆子跟酸辣椒，切碎了一块儿炒鸡杂，保准下饭。”

众人鼻端立刻弥漫出酸辣的香气，唾液急剧分泌。

房门关上之后，就连宋楠楠都忍不住咽口水。哎哟，酸辣口果然开胃。

她看小伙伴们都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感觉万事万物都不可强求。

所以，先别做语文阅读理解了，大家拿出数学练习册，好好做两道大题冷静冷静吧。

周伟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我们难道不应该吃点儿零食或者出去逛逛吗？”

昨天他妈硬让他拎过来的华夫饼跟小蛋糕还没吃完呢，完全可以泡上一壶红茶，来个简易版本的下午茶。

这回换成了舒方圆默默地看着他，诚心诚意地给出建议：“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宋楠楠不会强求你的。”

用宋楠楠的话来说，心神不足的时候放松什么呀？越松越散。一旦感觉注意力不集中，赶紧写数学，想不集中精力都难。

周伟当机立断，态度坚决地掏书包：“好，我们开始写数学。”

屋子里头恢复了静悄悄，五颗脑袋集体埋头写作业。窗户外头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响，跟小奶猫偶尔发出的喵呜叫唤。

热爱学习的孩子都是小乖乖，十分值得家长毫无原则地溺爱。